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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微亮, 蓁蓁就听见隔壁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嫩嫩的嗓子哭得声嘶力竭, 听得人心揪到一块了。
这么小的婴孩, 若是这般嚎上一刻钟,嗓子得肿成什么样了。
蓁蓁闻声出去, 发现院中一年轻妇人怀抱着孩子, 一边轻轻摇晃安抚, 一边嘴里哼着轻柔小曲。
穿着虽然素雅但极为精致, 恰是她昨日未曾得见的顾家少夫人李雪。
而她脚边,此时却跪了个娇俏的妇人,容貌有几分姿色,垂泪跪伏在地,显得楚楚可怜。
李雪不屑搭理珍雪,寒声道, “珍姨娘回吧, 要跪, 去屋里跪着,跪在这儿,是想让旁人看笑话吗?”
旁人看笑话, 她倒是无所谓, 无非就是被人非议几句, 说她善妒恶毒罢了, 真正丢面子的, 反而是顾文昌和顾家。
珍雪只着一件薄薄的春衫, 外头裹了件纱衣,听了李雪的话,状似害怕般瑟瑟发抖,然后低垂眼眉求情,“夫人,您把鹄儿还给我吧,鹄儿嗓子都哭哑了。”
李雪不接话,她旁边的丫鬟春柳冷哼一声。
这场景,旁人见了,定是当做主母整治小妾之类的后宅阴私,又涉及子嗣,恐怕就是想抱养孩子吧。
珍姨娘颤抖跪伏在地,李雪怀中又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身旁两个贴身丫鬟一左一右站着,哪方强哪方弱,众人一看皆知。
更何况,人都有怜悯心,遇见弱者时多会有几分同情。
所以,闻声而出的妇人们皆对着李雪指指点点,一个绫罗绸缎裹身的老妇人甚至开口直言,“这世道,还真是不讲规矩。女人家,连三从四德都抛之脑后了,合该浸猪笼才是。”
珍姨娘愈发垂眉顺母,恭恭敬敬,仿佛怕极了面前的李雪一般。
李雪身旁的丫鬟春柳恼了,正要咬唇想要替主子辩解,才准备开口,就被蓦然开口的蓁蓁打断了。
“夫人,孩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雪低头一看,怀中的婴儿果然已经哭厥过去了,娇嫩的肌肤渗出不自然的青紫色,仿佛是窒息了一般。
李雪有些慌了,虽然顾鹄不是她的孩子,但孩子算是在她名下的,也时不时喊奶娘抱过来看一看,多少有些感情。就算这孩子是珍姨娘所生,在她心中,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作为嫡母的李雪尚有几分担忧惊慌,而孩子的生母珍姨娘却只顾上大喊,“夫人,奴婢出身卑微,不敢和夫人相争,只求夫人放过鹄儿!鹄儿是少爷的骨血啊!奴婢一条贱命,鹄儿却是顾府唯一的小少爷!鹄儿!娘对不起你!”
现场本就混乱不堪,偏偏珍姨娘还嫌不够闹,又是磕头又是哭喊,仿佛孩子已然被李雪掐死了一般。
李雪将孩子交给奶娘,然后暴喝一声,“够了,鹄儿还没死,你哭什么丧?还嫌不够闹吗?”
珍姨娘被吓得梗了一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李雪冷静下来,沉着吩咐奶娘,“看看小少爷如何了!”然后,又转身朝春柳道,“立刻去请大夫!”
奶娘一看婴儿发紫的脸色,心下一惊,赶忙解开裹着的厚厚襁褓,露出穿着小衣裳的身子。
她正要继续脱,珍姨娘忽然扑了上去,一边拉扯孩子一边哭喊,“夫人,鹄儿还小,这么冷得天,你是想冻死鹄儿吗?”
奶娘脱衣裳的手一愣,不知所措看向李雪,她毕竟是伺候的下人,哪怕拦着的只是个姨娘,她也得罪不起。
李雪见珍姨娘阻拦奶娘对鹄儿的施救,又句句暗讽她对鹄儿下毒手,心下一怒,直接走了上去,一把将珍姨娘甩开,冷声道,“把珍姨娘给我绑了!奶娘,继续脱!”
李雪下了命令,奶娘自然不再犹豫,一边脱鹄儿的衣裳,一边奇怪“咦”了一句,“这衣裳怎么这么紧?这不是奴婢给小少爷穿的衣裳!”
众人一听,便晓得其中必有蹊跷,养过孩子的都知道,小孩子的衣裳宽松柔软最好,宁可做大些,也不能图省事给孩子穿小衣裳,孩子穿了不舒服哭闹是小,就怕束缚手脚脉管,落个肢体坏死的下场。
奶娘的话一出口,方才拼命阻拦奶娘脱鹄儿衣裳的珍姨娘的行径,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众人纷纷开始指指点点,而珍姨娘也面色慌乱,拼命哭喊,“少爷!少爷!你快来救救鹄儿啊!你让夫人放了鹄儿吧!”
顾文昌昨夜喝了半壶酒,正睡得昏昏沉沉,被爱妾的哭喊声吵醒,摁着额头,摇摇晃晃出来了。
一见院中乱糟糟一堆人,他沉下脸,“怎么回事?”
被绑着的珍雪抢先告状,“少爷!少爷!奴婢卑贱,夫人憎恶奴婢,你发卖了奴婢吧,但鹄儿是您的亲骨血啊,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这般作践鹄儿啊!”
顾文昌一听,脸色一沉,转身朝李雪道,“闹够了?珍娘做小伏低的,鹄儿也是无辜稚儿,他们母子哪里又得罪你了?”
李雪听了冷笑一声,没去和珍姨娘争辩,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珍姨娘的错,也不是改变顾文昌的想法,而是救下那个因生母争宠而濒死的无辜孩子。
她无视了顾文昌和珍姨娘二人,转头对奶娘道,“不要停,继续!大夫很快就来了!”
奶娘便继续讲鹄儿身上的衣物扒个精光,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不少勒痕,青紫的勒痕爬在婴儿细腻幼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围观的人皆是一抽气,而顾文昌此时才发现孩子出事,急急忙忙追问,“鹄儿怎么了?”
现场却没有一人搭理他,众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奶娘的动作,生怕这么一条脆弱的生命就这般逝去。
奶娘双手合掌,轻轻按压着鹄儿的小胸脯,过了片刻,婴儿依然一脸青紫,小小的胸脯没有丝毫起伏。
众人的表情渐渐带上了失望,就连施救的奶娘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停下手下的动作,迟疑看向李雪,“夫人,小少爷……”
李雪无力瘫软了一下,身旁伺候的夏莲连忙撑住她的身子,她不肯相信,仍然追问,“你再试试!真的没其他法子了吗?”
而被绑着的珍姨娘则是一下子痛哭出声,嚎啕大哭,“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啊!都怪娘护不住你!你不该托生到娘的肚子里!”
顾文昌听完,也有几分不敢置信,孩子昨夜还好好的,转眼间就脸色青紫躺在那了。
就当众人都为此而惋惜痛心之时,蓁蓁推开篱笆小门,走近鹄儿,蹲下/身子,细细查看了一番鹄儿的状况,然后仰头对李雪道,“夫人,我有一法子,或许能救下这孩子。夫人可愿意让我一试?”
李雪低垂眼眉去看她,只见小小少年眉目精致,仰着巴掌大小脸直视她,眼中既无谋划也无私心,只有满满的真挚和对小小生命即将逝去的惋惜痛心,她不由心头微动,一咬牙道,“小兄弟,你试便是,不论结果如何,我顾家绝不怪你!”
珍姨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鹄儿身上的衣裳是她昨夜偷偷换的,就是想着鹄儿若是啼哭不止,夫人定会厌烦不已,毕竟不是亲生孩子,怎么可能有耐心去耗费心思,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将孩子抱回身边抚养。
就算夫人不肯将孩子还她,到时候,她只需当着众人的面跪一跪闹一闹,再求一求少爷,孩子自然也会回到她的身边。
但当鹄儿窒息濒死,她做的那些手脚被揭穿的时候,她心中虽有一分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惧怕,惧怕夫人以此事为由惩戒她,甚至发卖了她。
一个姨娘,试图谋害子嗣,哪怕她为顾家生下长孙,也逃不开严厉惩罚。
所以,最可笑的就是,她竟是所有在场之人中,最希望鹄儿就这么死去的人。
若是鹄儿死了,方才抱着鹄儿的李雪一定脱不了干系,她只需扮演成一个失去爱子而伤心欲绝的姨娘,博得少爷的怜惜,那么,她还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能有翻身的机会。
毕竟,孩子可以再生,命却只有一条。
所以,当听到蓁蓁说她有法子的时候,珍姨娘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但她知道自己再去阻拦,只会更扎眼,所以她朝向顾文昌,想吹一吹耳边风,却发现顾文昌死死盯着那小小少年,根本顾不上搭理她。
蓁蓁得了李雪的允诺,就低头开始施救,她娘沈夫人博览群书,从书中学了不少救人的法子,后来又深觉女子难做,后宅阴私诸多,便将毕生所学都交给唯一的幼女。
虽然因为蓁蓁的性格娇软,性子天真,沈夫人不忍教她那些阴私之事,只教了些救人之术,但蓁蓁向来听话,学的很是用心。
她不顾院中污泥,跪坐在鹄儿身旁,先用手指轻轻撬开鹄儿紧紧闭着的嘴,一手扶着他的小脑袋,一手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让他的气管畅通,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的低头贴上鹄儿的嘴,将气流吹进鹄儿小小的气管中。
她接连做了十几次,又让奶娘继续轻轻按压鹄儿的胸脯,不过片刻功夫,鹄儿幼弱如猫的声音微微响起,落在众人耳中,却如万钧大锤震响一般。
李雪喜极而泣,恰好这时春柳也将大夫请了回来,蓁蓁便把位置让开,交由大夫处理。
大夫细细诊治了一番,道,“嗓子有些出血,其他倒是无碍了。但还是得好好看顾着,孩子不好用药,只能细细养着。”
众人皆是后怕不已,七嘴八舌道,“还好有小兄弟,不然这孩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李雪正想上前道谢,就见身旁的丈夫率先有了动作,顾文昌走到蓁蓁面前,作揖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明日我想设宴致谢,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赏脸?”
李雪蹙眉,家里的事都没料理好,还要宴请?顾文昌莫不是脑子进水了?感谢也不是这般感谢的。
“不用了。”蓁蓁抿嘴拒绝,她本就是看在那位夫人和孩子的面上才施救的,又不是为了旁人的感谢,更何况,面前这男子的表情,让她有种说不上的不舒服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自从顾宇的事情后,她也谨慎了不少,但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却是从未想到那一方面,只是觉得,既然不喜欢,就要遵从本心躲远一点。
她想:等覃九寒回来了,要和他说,隔壁的邻居很奇怪。
李雪忙上来赔笑,道,“小兄弟是高风亮节之人,救人不图回报,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兄弟了。”
顾文昌心有不甘,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蓁蓁往院落另一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