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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者在明,一者在暗。
直到某一刻卢俊起身,深吸一口气道,“我都有胆子来狂风寨,难道还没个胆子去那地方!只是觉得为了开那扇门把弟兄们给……”
“卢俊,你该不会是同情他们了吧?”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暗处的某人似乎是走得更远了一些。
“既然做了山匪,同情这种东西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嘿嘿……你也明白的吧,这里的所有人,所有喝过泉水的都是祭品!”
“我自然是知道的……”卢俊轻声允诺,只是话语中透出的一丝伤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卢义你早上给我写的那张纸上都是写什么东西,读得怎么那么别扭。”
“这可是那些读书人的喜好,看那小子是大夫,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那样说应该会让他少点提防,一切都为了我们的大计!”阴暗处的卢义淡淡地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卢俊你为何整歃血为盟那一出?”
“前些日子在一个小村子里抓了个说书的秀才,他讲的故事里都是如此结拜。”
“那个秀才现在在何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卢义愤愤地叫道。
“放心吧,早就杀了祭祀神井,现在骨头应该还在井里里……咱们的寨子可不养那些闲人。”
“如此最好……是谁,滚出来!”
两人的对话显得很平静,但很快便被大殿一阵凌乱的践踏声打断。
隐没于黑暗的身影冲出大殿,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人。
远处火光摇曳,山匪们有秩序地巡查,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错觉吗?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低声呢喃了片刻,卢义摇着头回到了大殿里。
在他离开后不多时,一条腿正从大殿的顶端伸下。
不多时便见一道瘦弱身影窜到地上,迅速隐没于黑暗中。
……
方士觉得今夜是这些天来最刺激的一夜,比昨天夜里待在那口井中听卢俊二人聊天还要刺激。
因为听见那两个人杀了一个秀才,心神略微有些混乱,不经意间踢掉了边上的几块砖瓦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好在平日里山上的环境恶劣,锻炼也不少,才没有顺着房檐往下掉,但若是那卢义再多待一会儿,恐怕就真的要暴露自身了。
正想着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身后忽地一道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方小友……”
艰难地转身,却见在身后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消瘦身影,虽然对方全身裹挟在黑袍中,但依旧能感觉到那双阴厉的眼睛里透出的目光。
不知何时,此人竟是已然站在他的身后。
他便是卢义!
虽然对方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方士依旧看不清对方面容。
方士微微后退,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这……这位大哥,我只是路过,闲着无聊随便走走……我这就回去睡觉!”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藏在黑袍下的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单从声音上来判断,这位唤作卢义之人年龄应该很大,也不知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自己身后的。
“大哥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
“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应该都已知晓。”卢义并没有给方士任何辩驳的机会,一步步朝着他靠近,“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那么……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方小友……对我们来说你还有一点用处,但相信我,你的用处其实并不是那么大。”
“若是没了我,你们都得死!”
方士脸上僵硬的笑容不再,反倒是目露一丝凶戾。
他此时竟也不再后退了,笔直地站在卢义面前,丝毫没有露出惧色。
尽管他的双腿依旧有些发颤。
“不要以为得到了我的药方你们就活得长久,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没了我——我方士敢断言,四日之内你们狂风寨上下都活不了!”
“你在威胁我?”卢义气极反笑,似乎浑身都在颤抖着,竟是直接从黑袍里抽出一把三尺青锋。用剑的山匪可不多见,更何况在这把剑上方士还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隐约看见一丝紫色流光在剑身流转。
他定了定神,轻咳一声道,“小弟自然不是在威胁大哥,而是在和大哥谈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剑尖已经架在方士脖颈。
一丝微凉将方士的精神提到了极点。
或许面前之人只需要单手一挥,自己就会丧命于此。
“我能治好你们。”方士的声音放缓,心里的焦躁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冷眼看着面前之人,从对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并不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而且在白天你们已经和我结拜,你们不能杀我。”
“我们是山匪,杀一两个人又如何!”
“若是今日你杀了我,来日狂风寨人心惶惶谁还会与你们做兄弟!”
方士压低了声音吼道。
脖颈间的长剑略微摩擦,虽看不见状况,但依旧感觉到一丝液滴渗入衣衫。
“……你很聪明。”
卢义沉默片刻后,身上阴厉的气息渐渐平息,架在方士脖颈上的长剑也收回腰间。
但就在下一瞬,他忽然探出手,一把抓住方士衣领。
“但我不喜欢聪明的人,他们总会自说自话地去做一些在我预料之外的事情。”
言罢,却是提着方士缓缓走入石砌大殿。
阴冷的声音在方士耳边回荡着。
“我不会杀你,但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也不会过得很好。”
“其实小弟觉得……大哥你可以先冷静一下……”
不管方士如何请求,如何地挣扎,卢义都再没有说出半句话,甚至方士依旧看不清裹挟在黑袍内的那个人面容。
熟悉的火光再次落在方士眼中,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从大殿顶端缝隙观察。
炙热的火焰就在自己身侧,但方士内心却异常冰冷。
卢俊干瘦的身子坐在正前方座椅上,颇显阴柔的两手端着一杯茶,在嘴唇间微微抿了一小口,看着他的眼神空洞,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他被卢义丢到地上,两手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起身。
“真没想到我们相见得那么快,方小友宿醉好了吗?”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恼,似乎对方士的出现感到厌烦。
“不知方小友来这天王殿里作甚,若是来寻某人,尽管找人带路便好,独自一人走夜路来此,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就糟糕了。”
“卢俊,你可以不用继续和他这般说话了。”卢义的声音响起,黑袍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卢俊的身侧,黑色的影子背对着方士,但不知为何,方士总有一种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的错觉,让他不敢有丝毫小动作。
被卢义如此一说卢俊身上阴柔的气息瞬间消散,竟是伸了个懒腰,再不顾站在面前的方士,徒然画风转变。
两脚高高翘在边上扶手,一只手揪着蓬乱的黑色短发。
就连声音语气都发生了变化。
“嗨你早说啊,可把老子憋坏了!”粗犷的话语传出,凭空多出许多戾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神采,一根手指直指着方士便道,“小子你给老子听好了,乖乖地在寨子里吃好住好,多吃饭少说话,要是敢将今天说出来的东西吐出半个字,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大哥你说过,治好了一个人就放我离开……”方士面色煞白,下意识地提及此事。
“嘿嘿……就算你小子治好了人又如何,老子是山匪,山匪知道吗!”
不再多言,方士只得苦笑两声。
……
一如方士预料中的那样,卢义和卢俊并没有杀了他。
虽说瘦了些皮肉之苦,但终归是没有要了她性命。
他依旧住在木屋里,守着那床发霉了的被褥。
只是已经无法再从木屋中简单地离开,甚至他的双手双脚已经用铁链子紧紧缚住。
当然,方士如今真正的处境唯有两人知道。
除了卢俊以及卢义之外,狂风寨里其余的山匪都认为方士因为不胜酒力依旧在床上躺着。
罕有人来木屋探望方士,唯独在木屋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守门的魁梧壮汉,只要方士开门就能见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悬在眼前,让他情不自禁地再次将门关上。
看着窗外晦明变幻,方士心里却是有些失落。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那少女所说的救援杳无音信。
似乎是将自己完全地忘记了。
甚至那少女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方士只能透过狭窄的窗隙看着外面的变化。
一直到这一天临近夜晚,紧锁的门户从外面打开,走进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岁年纪的小男孩。
小男孩蓬头垢面,不断躲闪的目光里除了惊慌之外再无其他。
方士心里正疑惑间,却听外面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方小友,这是咱们大哥给你准备的下人……嘿嘿,话说回来方小友在咱们大哥眼里很是器重啊,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咱们弟兄几个!”
“另外晚什么宴来着……反正就是晚饭!晚饭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就给方小友送去啊!”
言罢,那粗犷声音的主人便关上了门。
小屋的世界再次和外面隔绝了起来。
飞黄腾达?方士心里细细回味那山匪所言,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山匪也不过是卢俊和卢义口中所谓的血祭祭品。
反正都是要死的,又何来飞黄腾达一说。
窗外天色转阴,也不知是何处落下第一滴雨水。
随即淅淅沥沥的水滴不断敲打着小屋上的瓦砾。
杂乱的击打声让方士心情烦躁,他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至今一直站在墙根的那个小男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