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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的童音之军歌,脆脆的,直冲云霄,令沉闷而又燥热的卢庄平添无限生机。
但死去多年的地主老财的大儿子卢富贵却称之为泥腿子的遗毒,特别是对小唐云一家,卢富贵居然私下里恨之入骨。
由于卢富贵的父亲在汪伪期间做刘集镇的维持会长时,亲眼目睹投奔新四军的女儿被日寇残忍杀害,激起国恨家仇,就一直偷偷给新四军送粮食,所以新中国成立后给他们家定的成分为富农,不是土豪劣绅。
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卢富贵却一直暗骂他是老糊涂。
卢富贵是卢庄唯一的大学生,但三十几年前不知啥原因回到村里后,一直没能当上生产队长(简称村长),更甭提村支书一职。
原来卢庄的村长都是公社派人监督,社员们齐集一堂,通过公开现场不记名投票选举出来的,选出来的村长,个个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卢富贵虽然学富五车,但对农活一窍不通。
每个村长,公社有规定,任期为两年,不得超过两届。
但到卢长喜这一任,却是连干十年,似乎不干到死誓不罢休。
这一天,卢富贵喊来早已不干农活的卢长喜。
卢长喜四十几岁,矮矮胖胖的,长着一双死鱼眼睛,社员们大都私下说他是笑面虎。
事实上卢长喜在没当村长之前,是个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庄稼汉,而他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卢富贵。
卢长喜一直记得,在三十几前卢富贵回到村里那会儿,老爹告诉还是小屁孩的他,避而远之。
为何呢?
老爹说卢富贵干嘛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带着城里的婆娘跑到乡下来?
很可能在城里干了坏事,怕人民公安抓。
然而成年的卢长喜虽然依旧避而远之,可还是落入卢富贵的圈套,那是发生在他当上村长之后。
那会儿他刚当上村长不久,家里还不富有,老婆禁不住卢富贵婆娘几次三番的言语刺激,趁着卢长喜去田地干活之际,将他收集起来的村里修路费,怀揣着跑到公社的供销社,统统买了新衣服、新布料……
卢长喜得知后,急得几乎跳河,但卢富贵适时出现,给他出点子,说他是村长,掌管着全村人的生死,不就是百二八十的修路费吗?容易的很,再立名目收一次,不过要说服村支书。
可不,他还真的再次收上来了。
由此,他一发不可收拾,渐渐成为社员眼中的笑面虎。另外,他还按照卢富贵教给他的法子,逢年过节都给村支书送礼,还不忘给公社领导送。到他第一任结束时,村长选举的办法变了,每家送一张选票,只能填一个名字,那就是卢长喜……
卢长喜也想摆脱卢富贵,然而卢富贵说出的话却像是催命符,他不得不听。
卢富贵的家,是地主老财的爹留给他的,由于他爹曾经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一直偷偷送粮食给新四军,人民记着呢,所以生产队没有没收他家的财产,包括这处老宅。
老宅为四间青砖绿瓦屋,高耸的红砖围墙深锁大院,特别是大门前坐镇着一对狰狞的石狮,可以阻挡一切粗俗之声。
用卢富贵年轻时的话说,他们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然而童言无忌,可以无孔不入……
卢长喜踏着熟悉的青砖走道,望着庭院花坛里欣欣向荣的牡丹花,听着院墙外嘹亮的童音之军歌,一颗心沉甸甸的。
难道卢富贵因小唐云领唱的军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现在,他不知道卢富贵又要耍什么心机,但他清楚,卢富贵找他准没好事。
老宅的客厅,卢富贵坐在茶几旁的红木椅子上,他一边慢悠悠地品尝珍藏数十年、发霉多次又一次次晒干的龙井茶,一边阴沉地望着卢长喜走进他家的大院。
他这神态,和离开这座大院的自己完全不同……
“富贵,你找我什么事?”
卢长喜走到客厅门口,就不再走,他闻到难得一闻的龙井茶的淡淡茶香,又看到卢富贵阴沉的脸,一颗沉甸甸的心,直接堕入深渊。
果然,卢富贵打开窗户说亮话,说他多年来帮助村里领头人,却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如今他为了小儿子卢光远能考上大学,必须要一笔大钱,然而多年来家产几乎消耗殆尽……
言下之意,让卢长喜赶快巧立诸多名目,收上一笔笔钱交给他。
对于卢光远的情况,卢长喜是知道的,这小子自小就好吃懒做,上学也不好好念书,虽然有钱的老爹送他去县城三中,可是都复读一年了,还是没能考上大学,难道说有了钱就可保送?
卢长喜不清楚,他清楚的这远远不是卢富贵这老家伙所要求的。
卢富贵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没让站在客厅门口的村长卢长喜进来坐下和他一起品尝,似乎在享受久远记忆中的上级训斥下级。
施施然,他油然而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官威!
“长喜啊,我看好村东头岔路口的那块地。”
声音貌似商量,却又斩钉截铁,容不得卢长喜半点拒绝,可那块地是村民的宅基地,哪怕他是村长,也无权没收。
卢长喜思索再三,只好说:“富贵,你应该知道,那块地是唐建国家的,虽然十几年前扩建通往县城的路,占去了不少,他们家也搬至西村,可不管怎么说,那块巴掌大的地,还是宅基地。”
卢富贵闻听,怒不可遏,猛地放下手中精致的紫砂茶杯,茶杯中的龙井茶飞溅而出,令村长卢长喜不禁缩了缩脖子,又惋惜地咂了咂嘴。
“长喜,我告诉你,不要说我要那块巴掌大的地你要给我,就算我要唐建国家现在的房子,你也要给我。”
“富贵,你……你怎么会和唐建国过不去?他家和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也一直任劳任怨。你清楚的,十几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妈妈带着他孤儿寡母逃荒逃到这里,我记得你还说,太可怜……”
“哼!那是为了今天好好地折磨!”
“天哪,富贵你说什么呢?”
“长喜,我想你不会忘记,当时他们孤儿寡母逃到这里,还出示一顶军帽给社员看,希望生产队能收留他们。”
“这我知道,据他妈妈说,唐建国的父亲是个新四军老连长,可惜在解放战争中战死了,后来家里闹饥荒,孤儿寡母的不得不外逃。”
“错不了。”卢富贵说到这里,脸色愈发阴沉,“我当时看到那婆娘拿着那顶军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就清楚那是真情而发。”
“富贵……”
“好了,不说这事,你想安稳地做你村长我不拦着,但那块地我是要定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卢富贵阴沉地望着卢长喜,哼道:“我实话告诉你,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现在不管是公社观望,还是你和村支书故意拖着,分田到户、搞活经济不是你们能阻挡得了的,挡得了今天,挡不过十五!”
“我们能做的,就是浑水摸鱼。我想不久的将来,在村东头岔路口的那块巴掌大的地上开个小店,生意一定很好。”
“我刚才说过,你也清楚,那里是县上到我们刘集镇必经之路!”
但卢长喜听了,却是撇撇嘴,“富贵,我听村里老人说,你和其他地主家的孩子不一样,自小就有鸿鹄大志,你不会惦记着这点苍头小利吧?”
“别提我那糊涂透顶的老爹,否则,我跟你翻脸!苍头小利是吧?哼,你懂什么?那是细水长流!我老了,我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光远身上,只要我有办法将他送入大学,哼哼,那就是植入人民汪洋大海中的一颗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富贵……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就不需要你知道。你好好地做好一个小贪就可以了。”
“哦,富贵,我家的卢强马上要读高三,要是他也考不上,你有门路……”
“我清楚,可惜我的那些朋友,很多年没联系,如今即便联系上,没有大钱,根本撬不开他们的牙缝。至于卢强,我早就为你想好了,他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磨练几年,就接替村支书的职位。到时你就退下,让卢强随便弄个傀儡村长便可。”
“富贵,你……你居然劝我退下?”
“哼,没文化真可怜,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小看村支书这个位置哦,用村长换它,太划算。它虽然算不上国家干部……唉,不说了,可惜卢老三干了多年的村支书都不开窍,只会明哲保身。”
“长喜呀,我听说小唐云一直吵着要上学,今晚就灭了他希望!”
“你……你又想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帮你?”
卢长喜一听,完全明白了,村里卢小二给他汇报唐建国的行踪,同时也汇报给卢富贵。
卢长喜暗暗一咬牙,无毒不丈夫,要怪只能怪唐建国家的宅基地被卢富贵看上了。所以他沉思片刻后,点头哈腰道:“唐建国这是明显地自私自利,他夜里把自家的工干完了,白天的时间同样属于生产队。”
“可他倒好,白天华日之下居然跑到龙岩镇赶集市,这是赤luoluo地投机倒把,几块钱的木料,捣鼓捣鼓就翻了好几倍。瞧好了,我今晚就带着生产队的小伙子割掉他资本主义的尾巴!”
“最可恶的是龙岩镇闻风就是雨,不仅开放集市,容许个人买卖,还全镇都分了地,这影响很不好,否则,唐建国怎么会跑到龙岩镇投机倒把的?”
“是啊。”卢富贵阴沉的脸上总算浮现笑容,不过他的嘴角,还是噙着一抹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