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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良呵呵一笑说:“许家商会算不算一家?”
范云超正色说:“大哥是不是觉得我有些针对许家商会和黎茂了?说实话吧,我之前并不喜欢黎茂这种游侠,在我看来,任何不受控制的武力都在官府和军队的打击范围内。
但是随着黎茂几次舍生忘死的刺杀行动,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至少他还知道自己是一名唐人,让我对他有了一些敬意。
但是我依然不喜欢他,既然不能把他留在军中效命,像他这种不稳定的游侠,还是让他早点离开敦煌城吧,我可不想哪天成为他的刺杀对象。
至于许家商会,规模不算很大,还排不进敦煌城前三,我听说他将所有的产业全部低价转卖给了本地的富商,并没有从敦煌城里抽取多少资金。
而且他们内迁方向是岳州老家,属于落叶归根,和那些迁往肃州道和甘州道,为了转移资产、保全家族的富商情况又有不同,可以理解。
另外,我还听说许家将部分房产和工坊转赠给了敦煌府,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成良点点头说:“情况属实,昨日录事参军已经带人去清点和接收了这些房产和工坊,估计占许家商会总资产的四分之一。”
范云超有些意外地说:“这许家看来还挺有眼光和气魄,作为一名商人,为了落叶归根,竟然肯让出这么多的利益。”
李成良说:“恐怕我说出实情,你又会不开心了。”
范云超奇道:“大哥为何会这样说呢?”
李成良说:“据为兄了解,这些房产和工坊都是许家商会一时难以出手变现的资产,许九在黎茂的建议下,索性将这些资产捐赠给了官府。
现在许九对黎茂言听计从,应对各项复杂事务的手段明显高明了不少,这个黎茂真的不简单呀。
现在许家商会以主动捐赠的方式换取落叶归根的机会,我们再也没有理由继续为难他们了,否则会让其他富商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再加上静云观的态度有些暧昧,我曾当面向李仁风询问过黎茂的情况,李仁风竟然语焉不详,看来黎茂和静云观真的有些瓜葛,贤弟也不要再在黎茂的事情上纠结了。”
范云超点头说:“嗯,随黎茂和许家去吧,对敦煌城影响不大,我们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经过此次蛮族联军入侵,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扩张式国策,会让更多的敦煌商人失去安全感,他们会不会选择离开位于国境第一线的敦煌府。”
李成良重重拍了下桌子说:“唉,这不得不防呀,否则富商豪族都走光了,就等于把敦煌城的血抽干净了,其他百姓如何生存!”
范云超压低声音说:“成良大哥,如果我们强行阻止这些富商豪族内迁,恐怕难度很大。我们能否上书朝廷,让朝廷以政令方式要求登记边城地区的富商豪族资料,限制他们随意向内地流动?”
李成良盯着范云超,眼神闪动了好几次,最后喟然一叹:“云超,这招有些狠毒了,这就等于把他们都捆绑在大唐这辆即将跑起来的战车之上了。”
范云超说:“方法是有些残忍,但是没有这样的手段,谁还肯为国出力、为国守土,他们既然靠边贸起家,为何不能在危难之时与边城同在呢?
而且这些富商做了这么多年边贸,未必个个干净,给异族传递信息、里通外国的商人也一定不在少数,只是我们一直没有追究。
如果追究起来,不少人足够抄家灭族了,所以加强对敦煌府的富商豪族的控制,是敦煌府势在必行的事情,当然这个政策最好由朝廷来下达,我们执行。”
李成良起身,在二堂内不断地踱着步子,他对范云超的这个建议还有些犹豫,毕竟富商豪族也是百姓,用这样的政令困住他们,李成良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范云超看出李成良的犹豫,继续说:“成良大哥,俗话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大哥切莫心软。
我们职责所在,如果不留住这些富户豪族和他们所掌控的钱财和资源,就是对朝廷不忠、对百姓不义!既然是忠义两全的事情,我们为何不能做?
这些富户豪族子弟众多、家财丰厚,哪个没有后手,无论何时都有东山再起的能力,我们又不是逼着他们去送死,只是不允许他们大规模内迁,这样做已经算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李成良停下了步子,看着范云超说:“好吧,我们两人就求一个忠义两全吧!我会上书朝廷,请求他们尽快颁布相关法令,如果这些富商豪族不爱我大唐,那我们只能逼着他们履行爱国义务了。”
范云超听到这话,终于长吁一口气,李成良为官、为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唯一的弱点就是心软,按说这种性格的官员不可能执掌一座边城二十年,但是他不但做到了,而且还做的很好,这是范云超最佩服李成良的一点。
范云超怕李成良还会犹豫,直接切入下一个话题:“成良大哥,关于募兵的事情,刚才我已经提过了,如果将来仍使用募兵制,很难保证边军的兵额数量,我建议实行征兵制。”
李成良皱眉说:“现在不是战时,如果开启征兵制,会不会激起民变?”
范云超沉声说:“城主,敦煌府只有七十五万人口,边军占去三万一千多,城防军占去四万,妇孺占去三十六万,老弱占去十万。
剩余二十二万青壮里,三十一岁至四十五岁的壮年占去十二万人,真正适合当兵,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的青年只有十万人,其中又有很多青年在城内工坊和城外农田里劳作,又有多少人愿意参军?
朝廷让我们在本地募兵一万三千人,等于要从这十万青年人中抽出一成多,如果用温和的募兵方式,根本不可能招募到这么多人,到时兵力不足,末将可不敢保证能守住敦煌城!”
范云超讲到自己主管的军事时,看到李成良又有些不同意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了,连大哥都不叫了,直接叫城主,自己也变成了末将。
李成良自然知道范云超说的都是实话,但如果突然采用征兵制,敦煌城会骤然失去一成多壮劳力,会极大影响敦煌府农业和工坊的正常运营。
李成良沉吟片刻说:“云超,你详细说说你的意见。”
范云超沉声道:“募兵制显然已经不能适应目前的敦煌府了,只通过募兵已经不能补足敦煌府的兵额了,更不要说即将执行的西进北上计划,那需要更多更强大的军队来支撑。
我建议今年一次性征召全城十八岁至二十岁的青年入伍,服役期三年,预计敦煌府该年龄段有两万人左右,除去一些残疾、严重疾病、体型体重不达标的人,再免去一些一丁家庭的兵役,最多只能征召一万五千人左右。
十六、十七岁的少年身体尚未长全,不宜过早参军,而十八至二十岁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也不是工坊和务农的老手和主力,对农业和工坊的影响应该不大。
从明年开始,凡当年满十八岁的青年,必须加入边军或城防军服役三年,如此循环下去,才能保证敦煌府的兵员充足。”
李成良说:“嗯,方法可行,但是征兵不分范围吗?那些官宦子弟、富商子弟、豪族子弟也必须服兵役吗?谁能保证他们的子弟不会想办法逃避兵役呢?”
范云超有些勃然作色:“兵役政策下,任何人都不能搞特殊!只要朝廷能同意征兵制,我自然会在军中设置专门的纠察队,对于故意躲避兵役的个人和协助躲避兵役的家属,我必要给予严惩!”
李成良皱眉说:“云超,这样一直高压也不合适,会对你的仕途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你是否想过以疏代堵呢?”
范云超好奇地问:“成良大哥,如何以疏代堵,您告诉我如何操作?”
李成良说:“官宦、富商、豪族既然不希望自家子弟参军,他们就会找无数的办法去扰乱征兵制度的推行,与其和他们对抗,不如给他们开出一个苛刻的条件,让他们用钱财来抵销兵役,这样对抗会小很多。
比如想要免除兵役,必须一次性向边军缴纳一笔不菲的‘赎役金’,数量相当于一名边军三年兵役应领的军饷,再加两倍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我们就认同他们的子弟参加过兵役。
而这笔钱可以用于改善边军的装备和生活条件,也可以用于追加对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与其让他们用别的办法逃避兵役,不如让他们用钱买命,我想他们都会欣然答应。
我估算了一下,以前一名边军的抚恤金只能让一个三口之家生活三年,我们的目标是提升到六年,这样可以帮助这个家庭重组,避免军属流离失所,也算我们对阵亡将士有一个交代。”
范云超听完后急忙起身,对李成良深鞠一躬说:“还是大哥想得深远,小弟刚才失态了,言语上冲撞了大哥,还望您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
李成良急忙扶起范云超说:“理不辩不清,道不辩不明,本来订策就是一个研讨的过程,有些意见相左,并无不可。
况且我们只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但我们两人追求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想把敦煌府建设得更好。”
范云超点头说:“关于征兵制,我确实还未考虑清楚,今日回去后还得细细想过,等我把思路都整理好了,再回来跟大哥商议。”
李成良说:“以目前的国策来看,在边城实行征兵制、在内地实行高税负,这两件事情都是势在必行,只是朝廷还来不及拿出具体的策略。
如果贤弟能从百姓疾苦方面考虑,拿出一个合理有效的《征兵法》初稿报于朝廷,说不定真会被朝廷采用,所以贤弟一定要下点功夫用心去写,而且此事不宜拖得太久。”
范云超急忙说:“多谢大哥提醒,我今晚回去就开始动笔撰写,三日之内一定要拿出个结果来。”
李成良说:“嗯,贤弟要多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要尽量兼顾各方利益,否则《征兵》一旦被定为国家法令,再想修改就难了。
既然贤弟要思考征兵法的细节,那顺便就把甘州道、肃州道两支万人客军安置的事情也都考虑进去。
以后如何安置客军,如何让客军快速融入本地边军系统,如何遏制桀骜不驯的客军将领等,都应该考虑成熟。
军事方面,为兄不太懂,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军务,你自己要掌握好,这两支客军的具体信息还没有送来,送来后你要多做研究,务必让他们快速形成战斗力。”
范云超自然知道客军安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处理不好,甚至会影响到敦煌府原有边军系统的稳定。
虽然现在还因为风雪阻道,这两支客军还没有开拔,但是最晚二月末、三月初,他们就会赶到敦煌府,所以范云超得提前做好充分准备。
随后,李成良和范云超确认了二月二日按惯例开城,不会因今年遭遇蛮族围城而推迟,并将开城的相关细节进行了完善,随后城主府将会发出正式的公文公告全城。
李成良和范云超两人从中午一直研讨到傍晚,才算将几个主要议题谈完,范云超起身告辞。
李成良说:“现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贤弟不如吃完晚饭再回。”
范云超说:“大哥,您弟妹和侄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就不打扰您了。”
李成良说:“那好吧,为兄就不挽留你了。云超,今天与你一席谈话,足以证明你现在的思路和眼光足可以承担一城之主的重担,我会再次向朝廷进言,推荐你接替我的城主之位。”
范云超抱拳说:“成良大哥,你也不必强求,有句俗话说的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个城主之位我并不是很看重,只要我能上不负朝廷、下不负军中袍泽和黎民百姓,就足矣!好了,不再打扰大哥了,小弟先走了。”
范云超匆匆而去,李成良却良久立于二堂之中,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