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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茂和许九爷的金陵之行并不愉快,许九爷一家的唐国西北口音和杨达一家荆湘口音在吴侬软语的金陵城显得格外刺耳,反倒是黎茂却不知为何会说一口宋国官话,让他们一行对外沟通顺畅了一些。
黎茂一行的客船十一月二十三日午时抵达金陵城,准备从城西水门定淮门进入金陵城,但是他们一行十人的特殊构成却引起了定淮门城卫水军的注意,略微一询问后立刻将黎茂一行人扣下。
定淮门是金陵外城三处入城水门中最大的一个,驻扎着两百多名城卫水军和十余艘快舟,两支快舟迅速分左右挟制黎茂他们的客船,将客船引导至城门内侧一侧岸边,避免客船堵塞整个水道。
黎茂也没有想到入城时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不过他久经风浪,检讨之下觉得自己如果是把守水门的官兵也会对形迹可疑的自己一行人加强排查,所以黎茂也没有动怒,还努力安抚船上其他人。
在城卫水军的长矛利箭威逼下,黎茂带着众人上了岸,定淮门水军的换防营房就在岸边,到了营房后黎茂一行十人迅速被分隔开审讯,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
所有人按黎茂之前的吩咐,都推说黎茂是此行的领头人,大家分别和他是翁婿、夫妻、主仆关系,来金陵城的目的是经商定居。
因为他们说得都是实情,所以口供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最终水军营副就将审讯重点放在了黎茂一个人身上,其他人都暂时关押起来。
黎茂虽然觉得有些憋气,但是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耐心配合一位水军队正的问话。
不久之后,黎茂看到一位身着军官服饰的营副走了进来,就知道其他人暂时安全了,对方的审讯重点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黎茂心中也很郁闷,一路上为了赶路,全部都走的大江,即使沿途上岸也都是集镇野渡,并没有进入城市休息,以至于通关文牒上竟没有任何一处沿途州府的印记,在金陵城卫看来这就是非常令人怀疑的地方。
而金陵城城卫守军近期得到上级“关于警惕邪教组织人员渗透的通知”,对于形迹可疑人员格外关注。
像黎茂一行十人外貌装扮各异、又操着不同地方口音的人凑在一起,很符合形迹可疑的特征,再加上他们的通关手续不全,自然是严格盘查的对象。
水军营副今天心情不错,上级通知下来没多久,底下的士兵就抓到了形迹可疑的人,看来是用心排查了,因为抓到的是首批可疑人物,营副决定亲自审问。
水军营副直接走进黎茂的审讯室,正在问话的队正急忙起身恭声道:“营副,您来了。”
营副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队正刚才坐的椅子上,沉声问:“这小子招认了吗?”
队正献媚道:“营副,这小子很滑溜,也很镇定,一口咬定他们一行是来金陵经商定居的,再也问不出别的来。”
营副哈哈一笑道:“没人能在我面前说谎,你去给老子倒点茶水来,刚才走得急了,喉咙干渴,这小子由我来亲自审问。”
队正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出去找茶水了。
营副上下打量了一下黎茂,看他个子不高、身体不壮、皮肤黝黑,不似传说中的邪教教众,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按照定淮门的规矩,可疑之人不死也得出些血。
营副大刺刺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来金陵何为?”
黎茂在敦煌城和很多军中粗汉打过交道,对眼前的低级军官并没有太多恶感,看对方在装腔作势,干脆利索地回答:“在下黎茂,唐国西北人氏,厌恶了西北的苦寒之地,所以携家人仆役来金陵经商定居。”
营副嘿嘿一笑道:“原来是唐国人呐,既然是为了经商定居,为何要私自入境?”
黎茂道:“在下并未私自入境,我们有通关文牒和入关印鉴。”
营副拿起桌上的那份通关文牒随便翻了一下道:“你们自荆湘出发,江左入境,一路上为何没有任何州府的勘合?是否有意回避检查?”
黎茂无奈道:“在下因为贪赶路程,一路都走的大江,并未上岸入城,所以没有州府的勘合,还请大人明察。”
营副将通关文牒摔在桌上道:“你非本国籍人,来历又说不清楚,如何让本官明察?分明是在狡辩,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实情,以免一会儿动起刑来白受皮肉之苦。”
黎茂知道自己无法证明所言非虚,又不想在这里纠缠太久,毕竟许九爷和许夫人年事已高,一路行舟颠簸未能及时休息,如果再受了惊吓,恐怕真要大病一场。
黎茂决定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他伸手入怀准备取些银票来打发这个装腔作势的营副。
当黎茂的手刚伸进衣襟,营副条件反射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呛啷”一声抽出佩刀,大吼道:“你要干什么?快坐下,否则本官有权将你就地砍杀!”
黎茂笑道:“大人别紧张,我有证据证明我刚才所言非虚。”
营副紧张道:“你把证据抛到桌子上,不要靠近桌子。”
黎茂没想到这个营副这么怕死,只好抖手射出两张银票,飞到营副面前的桌子上,劲气卸去稳稳落在桌面上。
黎茂这一手让营副大惊失色,这样的巧劲和准头,没有一二十年内功恐怕做不到,自己远非对手,看来对方果然隐瞒了身份。
不过营副的目光很快就被桌上的银票吸引住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两张银票,还未看清上面的数字,刚才出去泡茶的队正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一个水壶就冲了进来。
队正冲进屋内,迅速挡在营副身前大喊道:“大人莫慌,属下前来救驾。呔,恶徒休要猖狂,有我在,不会让你伤我家大人一根汗毛。”
队正一番忠心救主的操作令黎茂和营副两人面面相觑,营副脸上一红,一巴掌拍在队正的后脑上道:“滚出去,某家用你来救驾?我正在吓唬嫌疑人,你一冲进来让我前功尽弃。”
队正急忙回身,哭着脸说:“大人,我是听到您大吼一声,还以为你受到了攻击,情急之下……”
营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出去。
队正看到营副挥动的手中抓着的银票一角,心说:“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在大人收受贿赂的时候冲进来,自己真是该死!”
队正急忙将水壶放在桌上道:“大人,您继续审问,属下这就走”。说完快速逃离了现场,顺便还把房门带上了。
营副有些尴尬的还刀入鞘,迅速瞥了一眼手上的银票,竟然是一千两一张的面额,两张就是两千两,营副急忙塞入怀中道:“你叫黎茂吧?黎先生,刚才多有误会,你不要站着呀,先坐下,我们慢慢聊。”
宋国一名营官一年的俸禄折合银两不过八十多两,营副只有六十两,营官还能吃空饷喝兵血,营副就没这个资格,两千两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令他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黎茂之所以拿出两千两,意思一千两给营副,另外一千两给他手下弟兄们分,没想到营副竟然如此贪婪,竟然准备一个人都贪下。
不过这个对黎茂来说无所谓,只要能成功过关就行,至于给出去的银子谁拿了他并不在意。
营副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因为心神不定,竟然将一杯热茶都倒入了嘴中,“噗”得一声又吐了出来,拼命地吸气缓解舌头和口腔里的灼热。
这个意外也让营副从混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他突然想到对方能这么轻易地拿出两千两银子,无非两个可能,一是他们这行人确实有问题,二是存有息事宁人的做法。
不管是哪种情况,说明对方想用钱来解决眼前的问题,这样豪爽的金主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如果错过了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下一个。
营副心中的贪婪瞬间变成了一支恶魔,吞噬着他的心,他心中暗道:“如果这一波抓住,说不定今年就可以解甲归田当个富家翁了,谁还在水门讨生活,人都快生锈了。”
营副打定主意,嘿嘿一笑道:“黎先生,我刚才看了证据,确实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但是你们一行十人,其他九人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黎茂一愣,之前在敦煌城,那里的军汉同样也喜欢钱,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军汉起码的道德标准,没想到对面这个营副却这么贪婪,让他始料未及。
黎茂脸色沉了下来:“大人意思,他们每个人都要拿出相同的证据吗?”
营副看到黎茂的脸色不佳,但是此时内心早被贪婪所蒙蔽,忘了黎茂高深的武学,也忘了对方可以举报他,咬牙切齿道:“你是领头的,证据自然要多一些,至于他们嘛,最少也得有你一半的证据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营副算好了,其余每人至少要一千两,这样今日就有一万一千两的进项,这些银子足够自己花两辈子了,王八蛋才会在这里当个看门的小官,还是个副职。
营副看到黎茂低沉似水的表情,心中暗爽,欺负有钱人的感觉真棒呀,可惜自己马上就不干营副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美妙的感觉了。
就在营副做他的富翁梦时,黎茂探手入怀摸出了两个牌子扔在了桌子上,冷冷道:“这样的证据可以过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