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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阳,这个楚国西部的军事重镇,楚顷襄王徒迁东地的第一郢都,就耸立于淮水北岸的一处高坡上。城不大,只有九里,但城高池深,城东北四里外还有一座太子城互为犄角。夏阳一行进城投宿的时候,符传查的很细,好在大家是正正经经入境的,符传都没问题,例行公事后就安然入城了。
太阳并未偏西,见此机会,投宿后夏阳马上带人赶着轺车前去大市,谁想妻子竟不愿意。“良人,车上之物…买来不易,可为我等数月之用,何故卖之?”
商贩在外带的都是妾,这次夏阳带出国的却是正妻。秦法严峻,一声良人把夏阳的魂吓掉一半,他背心冒汗,见门外没人关上房门方压低着声音道:“我已言多次,离家后只可唤我主人,切不可唤我良人。”
“诺。”妻子秀美纯真,夏阳爱极。她刚才在啃一个酸李子,滋滋有味。“主人,何故卖之?”
“师兄说轺车太慢,耽误行程。边市之物虽廉于咸阳,然则……”夏阳本想解释楚国并非秦国,因为税额不高,所以百货价廉,可这种事情和女人很难说的清。他转念抓住妻子的手,关切问道:“今日又吐了几回?”
“早上吐了两回,吃了李子就不吐了。”妻子顺势靠在他怀里,“良人,孩儿真要生在楚国?”
“是。”夏阳默然,他忍不住去摸妻子的腹,可惜,那里一片平坦,不过这引得妻子娇笑。
“母亲说,产儿需十月,我正月开始不适,应是在十月生。”
怀里的妻子歪着头计算孩子何时出生,看着她的秀颈,夏阳亲了一记才道:“符传上你我皆是韩人,不是秦人。你说的是秦月,非韩国行的夏月。秦月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若是提了,你良人我的脑袋可要落地了,孩子怕也是……”
“啊。”犹带笑意的妻子闻言僵住了,不安中她仰起脸来,大眼睛里瞳孔颤抖、泪水盈眶,而藕一般的胳膊则圈住丈夫的头,生怕它现在就落地。
“别怕。”妾是很少见客的,夏阳觉得自己似乎恐吓过度,他再道:“你只要记得,秦国的十月是夏月的正月,我们的孩儿要在正月生,若是用楚月,便是在冬夕月生。”
“我记得了,我们的孩儿要在正月生,若是用楚月,便是在冬夕月生。”妻子重重点头。
“善。如此说你良人我的脑袋就保住了。”夏月故意朗笑几声,然后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记。“我去大市,有好吃的好看的定会买回来。”说罢就出了门。
和天下所有城邑一样,城阳大市也是在内城之北。相比于咸阳,城阳不大,仅为其五分之一不到,可城阳大市很大,人声鼎沸。妻子买的那些居家必备之物,买掉很容易,就是价钱——一石盐买来一百四十钱,卖掉不过一百钱;一坛酱买来五十钱,卖掉不过三十钱。
“真是败家娘们。”夏阳心里嘀咕了一句,复又看到那边一群人在买李子,李子已所剩无几,想到妻子最近爱吃酸,他又带着下人屁颠屁颠挤过去买李子了。
城阳大市热热闹闹,大市南面内城城头上,众将簇拥着一位高大英武的将军,他身旁一个军吏捧着一根东西,正说着说话。“项将军请看,陆离镜用时一端对目,一端对外,可变小为大,拉远为近,甚是神奇。”
楚秦交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大别山以北、魏国南境以南这百余里。秦国若是从这里进兵可直指楚国腹心,故城阳常驻的各县县卒超过三万,而将领,便是项县县尹项鹊之兄项燕。
今年以来,司马府老是出一些新玩意,比如四百步荆弩、四轮重车,可数息传讯的传讯杆。县卒不是王卒,王卒据说正在大规模装备荆弩和四轮重车,县卒连个影子都摸不到,唯独这传讯杆不但见到了影子,还部署于城阳城内。今天,项燕就是要试一试这陆离镜的。
军吏手上的陆离镜为青铜所制,入手有些沉重,项燕端看几下欲举起时,军吏赶忙扶正,让目镜这段朝里,然后他就注视着项燕,等着他的惊骇高语。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项燕有什么惊骇,将军举镜如举戈,丝毫不乱。细细把城下、远处都看过一遍,他才放下陆离镜,点头赞道:“确是神奇,两军交战如有此物,可见敌于先,大有助益。你等也看看。”
项燕威名起于四十年前的陪尾山之战。见他把陆离镜交给部下详看,军吏心中虽不愿,脸上也只有赔笑。“大司马有令,此镜毋需保密,切不可让秦人知晓。”
“那是自然。”司马、军率,都想看镜子,口中齐声答应,头根本没看他。
“此镜何时可配发边地?”军吏来自郢都大司马府,专门负责城阳城内的传讯站,所以项燕相问。“莫不是又要等上十年,才到边地吧?”
项燕不怒自威,军吏忙道:“非也,非也。此镜全靠玉府工匠琢磨而成,费时极多,然大子殿下言其有妙法,明年当可量产。除传讯之用外,还将授于各位将军、军率,还有斥候。”
“明年?”项燕笑了,王卒县卒自然有别,好的武器,比如双孔连弩只装备王卒,县卒连影子都看不到,荆弩也是如此。“若是明年可授此镜,我请你喝酒。”他笑毕拍了拍军吏的肩膀,转个身就下楼去了。
“父亲,司马府之人其言可真?明年诸将、诸军率便都有一面陆离镜?”儿子项超看过陆离镜后第一个追了上来。他年纪很轻,日日带着一顶犀皮胄,以掩饰自己尚未加冠的事实,陆离镜这么神奇的东西,他做梦都想要一个。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项燕语气淡然。“陆离之镜不过是看得更远罢了,利于斥候,可早一些临敌布阵。两军厮杀,多在庙算得当、将士用命,此镜助益是有,然则不大。”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我县师戍于边地,秦军若来,首受其锋。为何荆弩、陆离镜等不予我而先予王卒?王卒驻于郢都……”
“谬!”项燕脸沉了下来,“王卒乃国之干城,焉有戍于边地之理?县师若败,王卒尚可一战,国尚可复;王卒若败,社稷不存,宗庙何在?”
“唯。”项超最怕父亲发怒,见他相斥,当即揖礼伏身,表示接受。
儿子这种态度项燕稍微有些放心,想到此前立太子一事,他又道,“大子为谁,乃王家之事,切不可关心过切。今大王立王子荆为大子,虽非我人所愿,大王千秋之后依旧为我楚国之王。所幸大王贤明,虽立王子荆,令尹仍有黄歇任之。”
封君、县尹争斗数百年,项燕除了是县卒之将、负责大别山以北的边防外,他还是项县县尹之兄。王储之争,他自然支持熊悍,可惜的是大王最终立了善作器具的熊荆。
项燕教训儿子之语也是自己的心里话,有景阳自缢的先例在前,他并不希望大楚有什么圣王,也不太指望王卒。他只希望日后那个小大王能安安分分的坐在王位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万万不要来干涉军国大事,这,真不是他能懂的,如今的楚国,经不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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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造府,大司马淖狡看着孔铁官宝贝似得拿出的东西很是困惑,这就是一段黑乎乎的恶铁,那里是什么钜铁。“你可不要诓我。”淖狡抖着胡子,眼睛直瞪直瞪。“这不就是恶铁吗?”
“非也。此并非恶铁。”瘦得像根杆的孔铁官赶忙摇头,“殿下曾言,铁有生熟。生熟混之,可出钜铁。此铁,乃熟铁也。”
“熟铁?”从四百步强弩、四轮马车到陆离镜、到传讯网,淖狡对熊荆已是盲信了,他拿起那段黑漆漆的熟铁仔细看了一圈,最后还是看不懂。“这与恶铁有何不同?”
“请大司马用力击之。”孔铁官指着不远处一个铜柱。
“用力击之?”淖狡将信将疑,他抓起熟铁一端真用力击在铜柱上,然后熟铁弯了。
“大司马请再试此铁。”孔铁官胸有成竹,又笑着捧上一根铁棒。淖狡再击,‘当’的一声,击打在铜柱上的铁棒居然断了。
“先者,熟铁也。熟铁即纯铁,不脆却软,重击则弯。”孔铁官解释道:“后者,生铁也,生铁即恶铁,质杂性脆,击之必折。今我虽无钜铁,但距造出钜铁已是不远。”
“原来如此。”淖狡一副受教的表情,又拿那根熟铁棒来看:“为何以前不能成此铁?”
“只因大子殿下尚未降生。”孔铁官不好直说原委,只拍了熊荆一记马屁。
“那何时可出钜铁?”淖狡不解其意,又问。
“何时出钜铁要看炉子。炼铁先炼炉,若没有耐得住火力的炉子,就没有锋利无比的钜铁。””孔铁官说着话,思想却在神游。焦炭之火甚于木炭,加上热鼓风,炉膛温度迅速将铁块融为铁水。铁水,真的是铁水!宛地冶铁世家出身的他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居然让他给见着了,只是他高兴没两天,白蓝色的炉火就烧穿了炉壁,只余下一地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