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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迁之后,楚国一百多座城邑,有地的封君不过三十一位。这三十一位封君,以淮北(9位)、淮南(6位)、洞庭郡(7位)三地最多,剩余的则在吴地(4位)、赣地(3位)、大别山以西(2位)。边地荒芜,王族子孙极不愿意封到大别山以东、长江以南,然而现在方城、鄢郢为秦国所夺,近百名封君中,他们这些人倒真是凤毛麟角、硕果仅存了。
可惜的是,三十一封君除了淮北那九位,其余就以弋阳君辖下人丁最多,愿意跟淖狡回援郢都的五位封君士卒加起来不过一百四十乘,也就是一万四千人。调兵的传龙节已在项燕手中,项燕下令各县县师也不愿意回援而弃城阳于不顾,无奈的淖狡只有带着这一万四千人乘船火速东下了。
什么是楚国?若由淖狡和封君们来回答,肯定是大王就是楚国。城阳丢了就丢了,只要大王还在,楚国就还在;而让项燕以及这些军率县尉们来答什么是楚国?他们必然会说那一座座城池、一个个县邑才是楚国。城阳是边防重镇,城阳若失,各县各邑再无屏障。他们,将同庶民一同化作毫无起眼的泥沙,成为虎狼之秦的一砖一瓦。至于大王,谁做大王不是大王,这重要吗?
淖狡等人率军出大营的时候,项燕等人光看着,场面虽然静默却毫无尴尬,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军营里的士卒也不知这一万余人为何出营,多数以为是军中正常的调动。
眼见着这支队伍在北风里越行越远,项燕吁了口气,他对彭宗吩咐道:“传令下去,有谣传大王薨落、乱我军心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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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子请听我一言、请听我一言,大王,已经薨了!”项燕禁止的事情,在黄歇的小邑里正被李园大声宣扬。他此言一出,因黄歇被杀乱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门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相信又有些怀疑。
“正因大王薨了,贼徒景骅方残害我主君,取我主君首级。”李园语带哭音,恨不得挤出几滴泪。
“景骅不是奉大子之命吗?”一些听闻御者季戎言语的门客出声问道,黄歇已死,他们本想一走了之,是李园忽然召集大家议事的。
“大子之命?非也,非也。”李园剧烈的摇头,又使劲的挥手。“大子也已被贼徒景骅杀了。”
“大子也被景骅杀了……”众人又是一阵轰响,有些脑子灵光的顿时想到了熊悍,“子园兄,大子既被景骅所害,悍王子何在?”
“正是,子园兄,你外甥何在?”更多的人起哄,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束光芒,这束耀眼的光芒让他们忘记了害怕、忘记之前一走了之的初衷。
“此乃天佑大楚!昨夜贼徒景骅入宫弑杀大子,恰被悍儿宫中的寺人看见,贼徒一心取大子性命,去春阳宫便晚了一步,故得几位义士冒死,悍王子已逃出郢都,”李园说着,北室帷帐一掀,在两个寺人并几名剑士的簇拥下,熊悍不明所以的站在那里,傻愣愣的模样。
“小人拜见王子足下,”一些眼明手快的人马上伏拜,然而有人则突兀高声道:“大王已薨,大子又被贼徒景骅所弑,今日起悍王子便是我楚国大王。臣——拜见大王。”
“臣拜见大王。”全场先是讶然,后又是争先恐后的附和,连李园也竭诚伏拜,高呼大王。
套路都是安排好的。一个寺人在熊悍耳边低语,熊悍跟着他断断续续的道:“众…卿…免礼。今…贼…徒…景、景…骅…谋…反,弑…杀…王…兄、令…尹,望…速…派…兵…平…之……”
几句话说了好半响才说完,新王既然下了令,底下的‘众卿’不得不高声领命,这时那厚厚的帷帐才再次垂下。众人起身后又齐齐拜向李园——大王已薨,太子已死,悍王子理所当然是楚国之王,李园这个国舅肯定是楚国的新令尹。至于自己,虽说只是门客,可怎么也算有拥立有功吧,日后做个大夫是少不了的。
众人的朝拜李园当仁不让,按照他与秦国侯者的约定,只要许诺日后秦国伐赵时楚国不救赵,外甥就是楚国大王了。为了震慑不服之人,秦国还将退兵以示自己对楚国新王的承认。天底下有掉醯(xi;腌肉)的好事情吗?有!现在便是:一夜之间成为大王,唯一要做的就是率五万江东之师攻破景骅五千人防守的郢都。
众人朝拜中李园志得意满,站得远远的朱观则冷眼旁观,与他一道还有赵人虞卿,只是熊悍出场的时候两人也伏身顿首了。
“手无符节,他如何调兵攻城?”习惯性把玉璧黄金塞入裳内的虞卿开始感觉难受,可让他更感兴趣的是李园如何调动江东之师。
“他既然谋划至此,又怎会没有符节。”朱观答道。
从早上主君被杀,到现在熊悍出现,他脑子充满了谜团。最为不解的便是李园与景骅是何种关系?若说两人有勾结,那为何景骅不迎熊悍入城即位?若说两人没有勾结,那熊悍为何出现的如此之巧。难道景骅的所作所为,李园事前便已经全部侦知?
“二三子:五万江东之师已至曲阳,欲建功者请与我一道前往。”李园果然亮出王命传龙节。
“臣愿往!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大王。”又是一片争先恐后乱哄哄的附和声,在这拥立的关键时刻,趋炎附势的门客似乎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挂着草草做就的旂旗,更没有忘记挂几匹缟素。五万对五千,哪怕最胆小的门客也抱着建功的心思跟着李园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封邑。只是没走两里便远远的见一支军队奔来,这些人纷纷倒转车驾,欲作鸟兽散。好在越人的装饰是披发无冠,几个眼尖的见来人大多无冠,喊了一句‘是江东之师’才止住了这场混乱。
旂旗而缟素,对面军队很快停于路边,几名戴冠的军率趋步来拜,拜后为首一人大声说话。还有些慌乱的李园并没有留意此人在说什么,待此人说完他也大声道:“大王已薨于军中,郢都城尹贼徒景骅谋反,已弑杀大子和令尹,我奉新君之令命你等即可平叛。”
一边说话一边亮出手中的王命传龙节,也不管这几名军率有没有反应过来,李园又指着车队当中的辒辌车道:“快,新君在此,速速护卫,速速护卫!”
对这几名军率来说,大王、谋反、新君……全都不如李园手上的王命传龙节管用。见李园有龙节在手,数千士卒立刻将车驾团团护卫,而后折返与中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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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李园已携悍王子行往曲阳。”郢都城尹府,除了景骅,昔日密谋此事的人全在。但这些人全绷着脸,除了负刍的军师。
“先生以为如何?”负刍俯低着身子相问,他问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士人。此人长髯,脸上多是倨傲之色,以致申雍并不怎么看他。
“李园之事勿忧,此次成与不成全在宫中。足下以为大子如何?”长髯士人居然反问,似乎是要考验负刍的智慧。
“我多闻荆弟之事,其确多有不凡之处,若待加冠,必是我楚国一代贤君。”负刍的话极为中肯,在座之人脸上什么没表示,心里却有那么一丝惋惜。同样的,负刍也觉得很惋惜。“只惜荆弟年幼,待他加冠亲政,楚国怕早已亡了。”
“正是、正是。若非形势所迫,我范增怎会助你。”大言不惭的范增似乎真没有把负刍当做王子,更不把他当日后的楚王。“若淖狡率息县的楚军回援,顺水而下不过五日。以我六千步卒攻取王城,必是不拔。那时西有淖狡、东有李园,我等只能坐以待毙。现今若能于三日内诱大子出宫而杀之,事当可成;若是不能……”
计策自然是范增的计策,他这样多奇计的人向来被阴谋家注意,然而负刍数次微服相请都不曾如愿。楚军败于江邑后,他才不情不愿的来到郢都,暂时做了负刍的军师。
“我想请问先生,若是那李园拥立了熊悍,当如何?”对于这个临时军师出的奇计,不服气的人很多,申雍便是其中之一。
“景将军入宫商议许久,怎得还不回来?”不知是没有听到申雍的问题,还是不愿与申雍交谈,范增顾左右而言他。
“此时城内城外交通隔绝,飞讯也断了,”吴申笑道,“料想宫中之人正苦恼于五千步卒如何守这五十余里的城池吧。先生以为,这大子会出宫吗?”
“大乱突起,若是稳妥一些自然是不出宫。”范增抚须,很是爱惜。“然则若城外叛军齐呼景骅已弑大子,吴大夫以为他出不出宫?是否现身于城头以戳破叛军谣言?”
“哈哈,先生真是……”吴申大赞,可不服气的申雍插言道:“若大子早已吓瘫,死也不出王宫,又当如何?”
“那若是郢都被叛军攻破,试问剩余左军是否当退入王城,固守待援啊?”范增终于答了他一句——你不出来,那我就进去,这真让申雍哑口无言,欲辩而无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