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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荆说话时目光看向北方,秦军大营已被楚军占领,更有无数楚卒在大营前跳跃欢呼。胜利,甘霖般让人止渴。但在诸人看不到的大营之后,只有少数楚军追击急急撤退的秦军。与其说楚军胜利了,不如说秦军撤退了。
喊完‘楚人,前进’的熊荆就落了下去,并未看到后来两军态势的演变,若是知道左右两军、中军右翼没有乘机迂回李信部后方,估计他鲜血要吐几升。冒了如此大的危险、牺牲了无数将卒,却没有歼灭秦军一军半部,实在是冤枉之极。
熊荆正北望间,不想东面数里外一支骑军速速北去,看其队列密密麻麻,恐不在一万人之下。骑军,秦军的骑马步兵,这些人肯定是收到了秦军战败的消息,这才放弃江邑径直北上的。
马没了!熊荆第一反应便是这个,而后又心中又生出一种愤恨:如果楚军也有一支骑兵,哪怕只有万人,此战的结果也会大大不同,可惜自己那可怜的两千骑兵已在交锋中拼光了。
“速速鸣金,快!”熊荆反应如此,项燕身为主将看到秦骑军便下意识的鸣金收兵。他怕各师追至太过,被秦军反扑。当下局面,整顿行伍、收集粮秣、买锅早饭才是正经。
“末将敬受命。”项燕下达完鸣金命令,这才对熊荆一揖,“我军饭后自然拔营,明日晨明之前于沂邑之南列阵。秦人胆寒,我军当一鼓作气驱其出楚境。”
“项超何在?”熊荆骑着小马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项超,另外还有一个妫姓公族子弟也不在。
“末将……”项燕也没有看见儿子,“末将也未见犬子,恐其追击秦军去了。”
两军大营相隔六七百步,一个烈火熊熊,一个欢呼不断。大营之间只有徒卒和戎车,未见半个骑兵。儿子战死项燕是不信的,县巫说他非短命之人,既如此,那就只能追击秦军去了。
秦军大营以北十多里,项超妫景确实在追击秦军,但是,他们并不追击秦军步军,而是追击秦骑兵,始作俑者就是妫景。与秦军武骑士厮杀一场,千余骑手仅剩一半不到,可身着犀甲、手持骑兵刀的勋贵子弟战死者并不多,即便身死,也是中秦人弩箭之故。马上格斗、下马拼杀,手持五尺宝刀的他们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四尺秦剑一斩皆断,皮甲更劣,一刀斩下去连甲带骨,简直就是血肉横飞。
“子景兄,你所追之人为谁,怎会在秦军之中?”勒马停于小丘之上,人马身上皆是大汗,北风吹来,腾腾白汽当即冒起。鏖战厮杀近一个时辰,马累了,人也累了,身后更是无数秦军匆匆而来,己方百余名骑手,稍有不慎就会秦军徒卒围上。
“子超记得夜袭我左军大营的那名楚军斥候吗?”妫景问道。他见项超点头,又道:“我本以为他和老斥候一样,都战死了,但适才在秦军骑阵中,我看到了他,他穿的是秦人衣甲!”
妫景话越说越愤恨。叛徒最可恨,他当然记得那名叫奋的圉童,因为老斥候和他的掩护,自己才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那名叫奋的圉童没死,反而降了秦军做了叛徒。
“子景兄可有看错?”项超自然知道斥候当中的那名叛徒,“十几万秦军,如何才能寻见此人?以弟之愚见,我等马力已不济,还是回营复命的好。”
“此乃我与彼之恩怨,你等可先行回营。”力战后追了这么远,人马都已疲惫,妫景当然知道项超所言绝非推托之辞,可他一心想杀了那名圉童,不想打马回营。
“你等皆听好了,子景兄不欲回营,欲杀那叛楚降秦之圉童,你等且回营吧,我与子景兄必要斩其首级。”项超马转了过去,又转了回来。他其实是不想回营的,当然,他也非只是为了追杀那名圉童。此战楚胜秦败,看到这漫山遍野的秦军溃军他就高兴,若是策马冲上去砍杀几人,骇的秦人大呼而奔,那就更加惬意了。
“子景、子超兄不回营,我等亦不回营。”靠得近的都是贵人子弟,离得远一些的才是圉童骑手。年轻人的想法总是类似,没几个人想回营复命。此前,楚骑不如秦骑,可现在诸人有大王亲赐的钜铁宝刀,一旦挡住那支弩箭,武骑士便不敢近身。左手盾、右手刀,刚才就杀的武骑士败退不已,当下更是不惧。
“我闻之,宝剑需饮人血方可解渴,宝刀亦是如此。秦人溃逃,我等何不再行斩杀一番,以解宝刀之渴。”项超近侧,满是骄横气的公子说道,话语间,他还把骑兵刀挥了几挥。
“若要斩杀秦卒,请自便。”妫景有些不悦。留下的骑手,他希望能帮自己找那名圉童,而非对溃逃的秦军斩杀一通。秦人确实是该死,但自己若以这种人为目标,却是胜之不武,当为勋贵之士所不耻。
“驾——”妫景说完,打马奔下山丘,从一众秦卒前方一掠而过。楚秦两军士兵虽然没有统一服装,可看到他身上髤成黑色的犀甲,一干秦卒当即大吃一惊。妫景之后,又是百余骑掠过,吓得众人不敢再进。待这支骑兵远远的去了,才再次前行。
“我必杀…此人,实则另…有…一事。”奔行中,妫景和项超齐头并进,妫景说着话,可迎头风来,项超只听得断断续续。
“何事…必杀…此獠?”项超问道,他对妫景的执著有些不解。
“你…可知…大王…如何…骑乘?”妫景问道。不待项超答话又问:“大王…岁…不及…龀齿,然…骑技…娴熟,…不下…你我,…可知…为何?”
事情关乎大王,项超挨妫景更近,他侧头大声道:“不知。……这是为何?”
“那…圉童…亦自…郢都…来,…曾于…囿苑…见…大王…习骑马…之术,…其曾…与我…言…,…大王…骑马…自有…秘术,…以此…秘术,…寻常…人等…数日…即可…骑乘……”
妫景一边说话一边张望,话音虽然忽大忽小,可大意项超还是听明白了。他正要问是何等秘术时,妫景忽然不言,凌然的目光看着不远处一队秦人,此队秦人不下千人,戎车骑士参杂。
“随我来!驾——”妫景策马转向,奔向那队秦人。
清水河之北至沂邑多是平原,太阳还未落下,金色的阳光着洒满草地,也照在十几万溃退的秦军身上。秦军的溃退在大将军蒙武看来是大败,可在都尉白林看来,根本就是无伤大雅。
楚军编了一口口袋阵把十几万秦军中军装了进去,可却没有办法吃掉口袋阵里的中军,若不是右军突然阵溃、楚军横扫阵后,此战谁胜谁负殊难预料。
秦军败了又如何,死伤几万士卒又如何?只要大王执意灭楚,符节传出,各郡再召三十万人轻而易举,且召来的士卒完胜楚军那些老弱病幼。天下列国,以秦为霸,对秦皆俯首称臣,岂是楚国一战能击垮的?
若要击垮秦国,楚军除了要尽歼自己这二十余万人,还要再歼秦军三次。如此百万甲士死,国中只剩老弱,秦国国势才能垮下去。可楚军一无骑兵,二无智谋,根本就不能围歼自己,又怎能击垮秦国。
“我军下回再来,当灭荆人之国!”戎车上白林半真半假的说话,鼓舞着麾下的士气。他身为秦军左军,虽然未被楚军冲垮阵列,但退着退着两万人居然自己就乱了。到现在,他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麾下只有这千余人。
“都尉所言甚是,那荆人虽是蛮勇,然智谋不足。若其于此处设一支伏兵,我军过时杀出,我等皆死于此不可。哈哈……”千余人戎车汇集,多是军官短兵之流,另外还有一些骑兵。白林说完,另一都尉麾下之人当即附和,这人典型乌鸦嘴,哈哈笑声未断,一支骑兵便凶神恶煞的杀来。
“结阵!结阵!”白林也慌了,敌军虽只有百余骑,可看那架势绝不好惹。
“圉奋!你受死。”百余骑之前,妫景骑兵刀已出鞘,刀尖只指白林所在戎车旁的圉童奋,楚秦两军骑军大战,主军溃败后疾走的武骑士也乱了,白林所部是奋所熟悉的,他便归在白林麾下一起撤至沂邑,根本没想到楚军会追来,更没想到妫景会追来。
“杀!”妫景风一样的冲来,几个避之不及的甲士被他用骑兵刀一拖,不但甲衣割破,肚皮也被划破,跪倒时鲜血、肠子一起掉落,好在这几人的痛苦很快就被后面的骑士终结。骑兵刀挥过,他们当即身首异处,再无知觉。
“圉奋!”妫景冲在最前,他横过秦人队列,靠近白林戎车时展臂挥刀,不想马上圉奋一个缩身,滚到坐骑与戎车之间,妫景这一刀只斩在马鞍上。马儿嘶鸣,奔前的同时还落了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这是楚卒的首级、授爵的首级。
“圉奋。”妫景回马,此时奋已经趴在白林的戎车上,戎车没有疾驰,数百名短兵们迅速把戎车护住,结成了一个小型方阵,附近的秦军甲士也急急奔来相助。
“杀——!”险险逃过一劫的圉奋又害怕又庆幸,他紧盯着持刀奔来的妫景时,不想另一侧项超一刀掷来,‘咚’的一声,利刃穿过身体,把他钉在车后建鼓的木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