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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一夜之间,寿郢就陷入连绵不绝的春雨中。已是四月,不再是春光灿烂的三月,树木的叶子茁壮变绿,细雨一润湿,绿油油的随风飘扬。舟行于淮水,岸上的树林、造船厂、紫金山都是灰蒙蒙的,耳中除了细雨溅落舟棚上的声音,便是若有若无的战鼓声。
项燕、项稚、项超几个人对战鼓声最是敏感,尤其是这鼓声越来越近。见几人侧耳倾听,身为项县县尹的项鹊说道:“大梁水战在即,恐是舟师习阵之故。”
“舟师?”项超没见过舟师。吴人越人最先有这种水上军队,楚国为了与吴国征战,于是联越制吴,在越人协助下有了自己的舟师;秦人占领旧郢后,接收楚军舟师剩余的船只,也组建了舟师。齐国处于黄河下游与渤海之间,很早便有舟师;唯独三晋没有舟师,黄河年年泛滥,河道沙滩密布,水位不深,舟师并无大用。
“确是舟师。”细雨蒙蒙中,有人看到右侧江面行来的一片舟影。战舟舟身宽大修长,舟上战旗、甲士、舟浆全在晃动,鼓人不断的击打建鼓,鼓声震耳欲聋。
项燕等人顺流而下,舟师逆水而上,双方交错的感觉让项燕疑似自己身在戎车,与敌车相冲而过。“如此之快?”项超也发现了对方舟速甚快,宛如水上的奔马。没有人回答他,数息之后,这些战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隐隐约约的鼓声。
“敢问可是上将军之舟?”临到入郢之水道,道边有人高声相问。
“正是上将军之舟。”舟人高声相答,“敢问何人?”
舟人问过,一艘小舟划了过来,舟上立着一个玄衣素裳之人。衣裳是身份的象征,但只有大王穿的衣才有变化,或玄衣祭祀、或白衣视朝、或红衣兵事、或缁衣田猎。士大夫们任何时候都是玄衣,他们差别是以裳来分别,素裳大夫、玄裳上士、黄裳中士、杂裳下士。
此刻素裳之人立于船头,必是一名大夫。项燕等人不敢怠慢,急忙出棚走上舟首相揖,揖礼之时来人大笑道:“上将军何必客套。”
“见过阳文君。”来人是太宰阳文君,他笑声朗朗,再也不是去年在军中幕府的阴侧口吻。
“见过阳文君。”项鹊、项稚、项超等人也上来对着阳文君一礼。
“还是入舱相叙吧。”阳文君此来虽说是代大王迎项燕等人,却另有他事。
“我闻,子超与蒨公主……”都很熟悉,阳文君一入舱便让项燕屏退左右,而后开门见山。
“唉。犬子愚钝,此来正是要请大王的赎罪的。”项燕深叹了口气,上个月上巳,大王宴请有功未婚的公卿子弟,儿子不知怎么就与那蒨公主走到了一块,最后还与蒨公主共乘一马,真是无礼至极。
“还请阳文君在大王之前美言几句,我项氏必有后报。”项超是项氏嫡子,更是项氏下一代子侄的核心,项鹊绝不想他被大王责罚。
“上巳之时,男欢女爱,何罪之有。”阳文君笑道,“我最担心的,乃是楚秦合盟之事。谍者密报:秦国增兵南阳郡,大王召上将军来,虽不为全为此事,却大半是为了此事。”
“我亦有所耳闻。”提起秦国,项燕的担心更深了一层。秦赵这个月于边境合盟,稳住北线的秦国或将继续攻楚,楚国的局势便如这绵绵春雨,暧昧不明。
“然秦王思暮蒨公主久矣。”阳文君说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下一句便道:“唯大王不愿蒨公主嫁与秦王,故而愿赐婚于子超。”
“啊?!”项鹊大啊了一声,提起侄儿和蒨公主之事,他还有些担心,现在则是震惊。
“大王确有此意,上巳那日子超于囿苑迷路,亦是大王使人故意所为。”阳文君笑眯眯的道。
“大王、大王怎可…,大王对项氏如此厚遇,我项氏……”项鹊的涕泪说来就来,他对着王宫方向连连顿首。公主赐婚于臣子也不是没有,但蒨公主之名六国皆闻,这样的公主一般都是嫁入他国王宫为后,从无赐婚臣子的先例。
“上将军、子鹊兄,请恕我直言,蒨公主嫁入秦宫利于楚秦之盟,更将成为秦国王后,日后产下嗣子便是大子,也就是日后的秦王。而若嫁入项氏……”
阳文君急急上舟,完全是来游说的。项燕颜色一变,道:“阳文君有事请直言。”
“好。我便直言。”阳文君察觉到了项燕眼色里的不悦,但他只是一笑。“为楚秦之盟、亦为秦国王后,更为下一位秦王着想,我想请上将军婉拒大王赐婚。若蒨公主嫁入项氏,赵国公主便会嫁入秦宫,秦国外戚数掌秦国大政,若赵国公主之子立为秦国大子,秦军必当南攻。
当今之世,齐王不问中原之事,韩魏两国苟延残喘,国亡在即,唯有楚赵可拒秦一战。秦国欲灭六国、一天下,不是先灭赵,便是先亡楚。大王行新政需十数岁光阴,身为楚人,我宁愿秦国灭赵,亦不愿秦国亡楚,上将军可解我意?”
“然。”项燕轻轻点头。时至今日,各国对秦国已经是‘不管你打谁,反正别打我’,韩魏希望秦国攻赵,赵国希望秦国攻楚,楚国又想与秦国盟好。春申君身死是楚国最大的损失,他死之后,五国再无一人可担起合纵大任,只能任由秦国攻伐,坐以待毙。
“谢上将军。”阳文君一个天揖,让两兄弟连连避让。揖完,他再道:“先告辞。”
阳文君说来一番话后就立即告辞,可他的告辞只是形式上的,待回到小舟上,他又使人高声问道:“敢问可是上将军之舟?”
刚刚告辞,不到一刻钟又高声相问,舟人虽然奇怪,也还是高声相答,此时舟已行至水门附近,来人除了太宰阳文君,还有大王的正僕长姜等一些寺人。这次的见礼更显得客套,而有长姜在,阳文君只礼不言,说话的都是长姜。
“大王本欲亲迎上将军,然造府事急,故请阳文君与老奴出城迎之。请上将军、项公、项将军、子超公子先于驿馆歇息,黄昏时入宫赴宴。”长姜也是照本宣科,来读熊荆口谕的。
“敢请……”长姜是两任楚王的正僕,阳文君亦是有背景之人。项鹊使了个眼色,一个下人趋步捧来个两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三存大小的珍珠。“敢请太宰、正僕笑纳。”
匣子未打开时,长姜还有些期待,打开见是三寸大小的珍珠,期待顿时化作失望。他笑着把珍珠拿起,手上抛了抛又放了回去。“项公何必如此?”
“这是我项氏的一点薄礼。”项鹊看了看兄长项燕,如此说道。
“那老奴便收下了。”宝珠以前是值钱的,可现在郢都无人敢佩戴,也就是变得不那么吃香了。更何况陆离府一尺大的宝珠都能造出来,这三寸宝珠根本就不值钱。
“敢问,大王今日之宴……”阳文君适才走得急,项鹊想问也没有机会。
“皆是有功之将率。”长姜笑了笑,“老奴此前刚刚迎西阳尹曾公迎入城。”
“此乃大喜之事。后日大王便将告祭祖庙,赏赐有功之臣。”阳文君也笑,刚才走得急,他忘了告诉项燕这次入郢大王要封赏有功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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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般的蒸汽弥漫于工棚之中,每隔几分钟便传来钜铁府十吨冲锤的轰响,煤铁水汽的味道很容易让人想起了老式的绿皮火车。只是,远没有那么先进,展现在熊荆眼前的是一台变异了的纽可门蒸汽机。
它的气缸是陶瓷制的,没有镗床的情况下,造府工匠认为只有便于加工的陶瓷才能达到大王所要求的气缸、活塞的精度。这或许没错,但陶瓷除了不耐摔外,与下方锅炉的气管就不好连接了。如果气缸是铁的,那铆接皆可,现在气缸是陶瓷的,只能用铁丝扎紧包了牛皮的气管。正因如此,每次锅炉向外排出蒸汽将活塞上冲时,工棚里就气雾弥漫,一如澡堂。
锅炉蒸汽把气缸里的活塞推高,跷跷板一样的悬臂右边开始升起,左端下降,硬连接在悬臂左端的铁臂推动太阳行星齿轮旋转,齿轮则带动轮轴旋转。当活塞升到最顶点,蒸汽做工完毕,气缸内底部的一个阀门自动打开,气缸内排气,活塞急速下降,也就拉着右悬臂下降,而连着太阳行星齿轮的左旋臂则上升,带着轮轴旋转一圈。
蒸汽机给工业带来了变革,给航海也是一样。帆船是熊荆所爱,蒸汽时代的大舰巨炮他也有着浓厚的兴趣。眼前这台经过瓦特改良过后的纽可门式蒸汽机就是在他的指导下造出来的。陶尹负责生产气缸、活塞,最游戏的轮人协同玉匠,负责生产齿轮和轮轴,锅炉由工尹刀监督生产,由青铜铸造,大夫公输坚负责把这些东西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