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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免了你的职?”咸阳渭北华阳宫,老太后身边再无如花似玉的芈玹,显得有些孤单,头发也比上一年花白了许多。
熊启跪在她身前,神情不振。会盟时秦王拿到最后一批书简,还未等回朝就将免职的吕不韦逐出了咸阳,囚住于他自己的封地。吕不韦是彻底倒了,熊启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步吕不韦的后尘,逐出咸阳。
“未曾。”熊启稍微打起点精神,“然亦不远了。大王要的,是独掌权柄,而非真想要有一个丞相或者相邦。眼下吕不韦已倒,启儿再无用处。”
“既未曾免你的职,当有转圜之机。”芈棘本想叹气,可还是压住了。“大王年轻,诸事皆喜亲力亲为,每日都要忙到深夜,许过段时日他便知秦国需得有个丞相,倒是母国……”
“哎!”芈棘终于叹了口长气,而后气愤道:“你说那熊荆有百般好,我一样都没有看出来。不嫁芈蒨触怒了大王,允各国复国自绝母国社稷,如此为王,母国必乱。大王伐楚是在教他怎样好好做一个王,也非坏事。”
“大王伐楚,魏齐必群起而攻之,母国亡矣。”熊启痛苦道,他不是来求复职的,他是来求不伐楚的。“请姑母求求大王,勿要伐楚。而今郢都已传讯,说芈蒨愿嫁。”
“此时愿嫁?”提起芈蒨的婚事芈棘脸色就变得冰冷,“此时愿嫁有何用?大王已听信那贱人之言,要娶赵女为后。你说,你说……”
芈棘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忽然变紫,就在熊启眼前倒了下去。熊启大骇,可吓呆的他直到宫女奔上来才失声哀嚎一句,高喊请太医、请太医。
“祖太后昏厥不醒?!”秦宫曲台宫,秦王赵政正与国尉桓齮等将领最后一次商议伐楚细节,未想一个寺人急奔而来,他当即也吓呆了。
他没有死在邯郸而成为秦王,全在当初华阳太后认了父亲做嗣子,对外人可以无信义,对祖太后任何时候他心中都存着一份恩义。那楚国公主真的很美吗?不见得。可为了讨祖太后欢心,让祖太后高兴,他愿意装出一副君子好逑的模样。
“快!快!”伐楚还未议完,赵政也顾不上了,“速去华阳宫。”
大王说走就走,留下一干脸色各异的臣子。桓齮道:“大王此前说过,必临兵于荆国寿郢之下,你等勿要多虑,明日一早出咸阳,赶赴军中。”
“敬受命!”国尉如此说话,众将那一丝丝狐疑逐出脑外,他们揖礼后齐齐退出正寝,回家准备远行之事,若大王、国尉不再相召,明日便将出咸阳。
咸阳忽生变故,大梁自然毫不知情,钟乐大作的王宫正寝,魏王正在宴请秦使姚贾、舟师将领云赫等人。云赫是楚国舟师降将,安陆人,郧国公族之后。此次与楚国舟师约战于大梁,秦国的大翼战舟水路无法抽调,便由他指挥着工匠在船司空重新建造。
“我军居上游,欋手、甲士皆是精锐,又是以近待远,以佚待劳,大王不必布置。”魏相子季刚刚说了一个计策:魏国舟师藏于丹水之上,秦楚两国舟师大战时,魏舟师忽从楚舟师身后杀出,必可将楚舟师一网打尽。
“云将军勿忧,魏师不抢首级。”子季摇着一把楚国产的纸折扇,上有画作,甚是文雅。
“哈哈哈哈……”魏王增大笑,“对,对。寡人忘了,秦军斩首记功,本王就此告于秦使、云将军,我国舟师绝不抢秦师首级,便有斩获,亦将交给将军,可否?”
“非我师斩获之首级,宁舍不要。”云赫揖告道,神色里对魏王并无尊敬之意。
“云将军乃我秦国舟师之将,君子也。”姚贾听出云赫言语里的不敬,心里直骂楚蛮子多事,嘴上不得不打着圆场,后又转移话题:“然则,明日便是约战之日,荆王为何仍不至?”
“是啊,这楚王为何不至……”魏王增看出秦将眼中的不屑,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刚刚即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大王了,血的代价教会了他隐忍,尤其是面对秦国。
“敬告大王,楚国使臣已至大梁。”寝外傧者高声相告,打破了寝内奢靡的乐声。
“楚国使臣?为何说楚国使臣,楚王呢?”魏王增问道。
相邦子季也问道:“楚王呢?楚王可至,楚国舟师可至?”
“禀告大王、相邦,未见楚王舟驾,亦未见楚国舟师,唯一艘画舫、两艘青翰舟。”傧者道。
“未见楚王?”姚贾眼睛转了几圈,最后看向魏王,“难道是有人……”
“无人,此事只有寡人与相邦知之。”魏王增连忙辩白。因留楚王之事他只告知了相邦。
“大王,使臣魏宁与楚国使臣同行。”这时候傧者终于想起了魏使,去接魏使的魏宁与楚国太宰一起到的大梁,现在正在进宫的路上。
因为没有迎楚王入魏,见到魏王使臣魏宁便伏拜请罪,阳文君则道:“寡君行至陈郢忽然寝疾,故命臣言于大王:大王礼遇之恩,必有后报。”
“楚王寝疾?”魏增看向魏宁又看向姚贾,他似乎并不想因扣留楚王而获天下骂名,楚王不来他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贵国大王不至、舟师亦不至,可是要向我大秦俯首?”姚贾冷笑,门卒出身的他,最会察言观色,见机耍威风。
“我国寡君不至,然我国舟师必至。”阳文君看不起这个门卒,“寡君言:明日晏时,大梁北郭,楚秦舟师,一绝生死!”
他说罢又看向姚贾一侧的秦舟师之将云赫,“红将军请我代向云将军行一礼。”
秦国并不重舟师,秦国舟师将领是谁,红牼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听闻红牼要向自己行礼,云赫无畏笑道:“向我行礼,何礼?”
阳文君也笑,他扬起脖子,再以手做刀,对着脖子利落的一划,最后手指向云赫。道:“叛楚之人,必死于楚剑之下,将军勿忘!”
这是割喉礼,舟师训练时只能打手势,某次熊荆杀气毕现的对红牼行了一记割喉礼,从此这种挑衅之礼遍行于舟师。阳文君赴大梁时红牼请阳文君代为向云赫行礼,他是阴柔之人,动作不似红牼那样刚烈,可他阴测测的动作看得魏王全身发寒。
割喉礼下,云赫瞳孔猛然收缩,他被激怒了:“你告诉红牼那老竖子,此战我必要将其枭首,弃市于大梁!”
“请云将军亲口言于红将军。”阳文君很满意云赫的反应,他转而揖向魏王,“若无事,臣请告退,请大王明日至北郭码头观战。”
好好的宴会被阳文君一搅,众人再也吃喝不下去了。姚贾要速速向咸阳报告楚王未至大梁,因留不成,云赫也无心就宴,一直在骂红牼竖子,明日要将其枭首弃市,又说要将其剁成肉酱喂狗云云。
“我国当如何?”魏王枯坐于席上,眼前只剩下相邦子季。
“楚王不赴大梁是好事。”子季劝慰道:“大王既已承诺秦王合兵伐楚,当行之。”
“然则……”魏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忧心另外一件事情:“前日寡人召白宜谒见,白宜告知寡人,楚王曾言:若寡人再伐楚,宁愿与百万秦军决一雌雄,他日也不救魏。”
“大王缪矣。”子季知道白宜,去了一次楚国似乎就变成了楚人,到处说楚国的好话。“当今天下,谁人不因势导利,见机而作?魏国若失,楚国亦不保,其岂能不救?”
“白宜等人也是这般劝楚王的,楚王却道:楚人可死不可辱,救援纣为虐的魏国就是侮辱楚军士卒,必不救。”魏增脑海里还是阳文君的割喉礼以及那句叛楚之言。去年伐楚只是做做样子,抢了粮食罢了,两国并未真的交恶,但这一次伐楚就不同了,这是把楚国往死里得罪。扣住楚王还好,新立的楚王说不定心里还要感激自己,现在楚王不来,扣无可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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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鸿沟宛如一道白链镶嵌在黑漆漆的荒野上,除了狗吠,红牼只听到欋手整齐的划桨声。
舟师是在阳文君离陈的第二日入魏的,一到魏境魏国舟师便迎了上来,说是领路,实际却是监视。此时舟师不再是新式大翼在前,旧式大翼在后的阵型,而是新式大翼分布于两头,中间才是旧式大翼、中翼。新式大翼也不是三浆齐划,而是一排浆手划桨,其余浆手休息。
即便如此,新式大翼往外突出的船首、船尾还是引起魏人的关注。正常的船上面大,越靠近水线船身越是内缩,水线短于船上;三浆大翼不然,它是越靠近水线舟身约往外突,水线长度大于周身长度。有个魏国船吏觉得画上眼睛的楚国大翼战舟前端好似豕鼻,说这是楚国人的豕鼻船。确实有点像豕鼻,可这么难听的名字让舟师上下对魏人没半点好脸色。
“红将军,此处已是斗城,距大梁七十里。”魏国舟师将领说道,同行了两日,他对楚人舟师已厌烦至极。
“传令,于此宿营,明日朏明前就食,旦明拔营,晏时杀敌!”红牼令道。在魏将的诧异中,他的话语很快变成灯光,传至身后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