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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各县各邑的国人入郢,秦魏撤军危机不再的郢都再次热闹起来,但最热闹的还是路门外悬着的鼓鼓(六鼓之一,四面,可鸣冤进谏),几天不到就被人敲破了。
最开始是陈县、新蔡、息县等县庶民到左尹府告发本县使钱买简之事,因为视日(楚国的上诉书,开头为:仆或小人敢告视日,结尾为:不敢不告视日)全是竹简所写,以致要用重车装运,十几车的竹简差点就把左尹府给埋了。
视日上写得非常详细,谁谁谁,何时何地,使何人何仆,出钱几何、买简几何,全都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连谁谁谁派使女仆、臣妾与谁谁谁欢好这种新颖的性贿赂也记得一清二楚。
按楚律,诬告反坐。即,你若不能证明所告之情属实,那你就要承担所告罪名之罪责。即便有这样律法,视日上写得过于详尽,以致左尹府要做的事情只剩下抓人。
告发一起,郢都哗然,王宫路门外的路鼓接连敲响七次,大王不在后寝,太后、令尹、左徒不得不至正寝听击鼓之人陈情直谏。七批人异口同声的说县邑朝国人乃使有钱者为国人,如此以往,国将不国,县邑朝国人万不可行云云。
告发之事未完,鲁地、宋地国人又来击鼓,言誉士杀人不死乃不仁,请收回王命。而后最精彩的表演是五位七旬儒士前来击鼓,直言大王尚未加冠,亲政不合礼法,其王命之所以不仁,乃太傅、太保教导无方之过,进谏的最后居然是罢令尹、改新政。
新政也好、不仁也罢,赵妃都还忍着,听到几个老儒生要儿子不要亲政,她便有些忍不住了,好在令尹稳住了她,将儒生直谏之言细细记录,再把他们礼送了出去。
国人一入郢,路鼓便敲破。罢令尹、改新政,洪水一般的言辞传遍街头巷角,整个郢都好似被流言推到了云端,谁也不知道掉下来之后谁要死去,谁又还活着。
“唉!朝国人万不可行。”燕朝之内,宋玉叹了口长气,虽然郢都国人的规模后来被压缩到每县两人、每邑一人,真正入郢都的国人仅百余,可这百余人还是闹翻了天。民意是不可开的,一开民意,洪水就挡不住,结果不是溃堤就是改道,谁也不知道水要往何处去。
“事已至此,又能奈何?”淖狡更类似武人,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觉得脑子不够用。
“我以为此事大善。”刚刚从大梁回来不久的阳文君笑着,余光看了看淖狡,又飞快挪开。“大王因何开外朝?使民意达于王廷也,使万民教化敢死善战也。民意在此,岂能惧之?”
“此非真民意!”鲁阳君看得最清楚,“此乃县公邑尹之意。县邑因使钱买简之故而不朝国人,那郢都为何要朝国人启外朝?令尹万不可听信此等言语!”
“诸事诸般,皆以不开县邑外朝,县邑不朝国人最重!”箴尹子莫也看得很清楚。朝国人是双刃剑,一方面限制了王权,一方面又限制了尹权,最终使民意上达王廷。这本是善政,县邑却为一己之私而欲破坏此政,这让他愤恨不已。
“此言有理,入郢所谓国人,不过是县公邑尹之家宰门客而已。”蒙正禽也是看透了,那堆差点把左尹府埋了的视日竹简个人是弄不出来的,只能是县公邑尹所为。
“禀令尹、诸位大王,大王来讯。”一个文吏进来揖告,手里拿着一份讯书。
“大王何言,快念!”淖狡急了。飞讯传讯太短,他占线占了两天才把郢都的情况报告给大王,今天终于等到了大王回讯。
“大王曰:来讯已知,外朝当有三不议:其一曰:公族事不议;其二曰:誉士事不议;其三曰、令尹十年内不议。言毕。”文吏读完将文书递交便退出去了。
“朝国人若何?”昭黍问道,“为何大王不禁议朝国人之政?”
“朝国人乃使国人出声,怎可禁议朝国人之政?”听闻‘令尹十年内不议’,阳文君眼角一跳,目光当即黯淡了下去,可这只是一瞬,很快他又目光流转,微笑如常。
“正是。议又如何,我等驳回便是。”鲁阳君用了一个熊荆发明的新词,驳回。“国人言行皆来自于朝国人之政,若县邑不开外朝,郢都也不开外朝,我等抓住此点便可,这百余国人能翻天不成!”
鲁阳君话语刚落,路门外再次翻天,那里又是一阵鼓响。重臣们这几天听鼓声听多了,淖狡甚至以为鼓声是幻觉,是前几日的后遗症。但鼓声一停便是告警的号报,有人一边喊‘报——’,一边从路门外飞奔进来,冲到阶下便大喊道:“紧急军情!今日早食,秦军拔我谢邑!”
群臣全在明堂,不再大室之后的中廷,阶下之言听得是一清二楚,身为令尹的淖狡还未问话,又是一声疾‘报——’从大司马府的方向传来,来人来不及击鼓就冲到阶下喊道:“紧急军情!今日隅中,逾十万秦军出魏境行向平舆!”
“报——!”又一名报讯的甲士飞奔而来,此人木纳,先击了一通路鼓才跪于阶下报讯:“紧急军情!今日正午,秦魏联军四十万犯境,此时已围柽城!”
燕朝之内,人人呆如木鸡,似乎连呼吸都停了,更遗忘了时间,直到太后赵妃的声音传来:“寝外何人击鼓?”
“臣、”淖狡嗓子干的只想咳嗽,他顿了顿才道:“敬告太后,秦魏出兵伐我。”
“秦魏不是已退兵了?”赵妃带着些不解,可明堂诡异的寂静让她渐渐不安。
“秦魏大军复来也。”淖狡手上有三份最高等级的军事讯报。第一份是来自城阳,谢邑是淮水上游的小邑,去年开始楚秦两军便对峙于此;第二份来自平舆,这是汝水上游,新蔡上去楚魏边境最重要的城邑就是平舆;第三份自然是鸿沟方向,柽城在陈郢的前方,紧挨着魏国。
淖狡心中把军报都过了一遍,再道:“恐有六十万大军。”
“啊。六十万?”赵妃花容失色,她抓紧衣袖,急问道:“大王、大王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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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今睢宁古邳)是沂水、沐水、泗水、睢水的交汇之处,楚国的东北部要冲。这座起于商代的城邑给后世最早的记忆可能是张良受书。说是有个老者坐于桥上,看见张良就扔了个鞋,然后让他去捡,再给自己穿上。这是考验,考验完了老者就说:孺子可教也,五天后你再来,我传你盖世武功……
熊荆貌似听过这个故事,可他不知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下邳。此时,他在少宰靳以、僕臣厥、下邳邑尹,还有一个清丽的齐女,两个齐国寺人的陪同下巡视下邳内城——男女婚前不相见,母后、令尹建议把他的小小萝莉安置在下邳或者彭城,这样离齐国也近一点。
下邳几十年前还是齐地,曾封于国相邹忌,所以建筑的风格还是齐国式样,可惜的是楚国攻城时王城曾焚烧过一回,虽经简单修饰,火烧的痕迹仍处处可见,苑囿也荒芜一片,没有花木,长满了野草。
“此处不可居。”熊荆看到荒芜的苑囿就摇头,小女孩还是多接触些花花草草的好。“彭城如何?”他问下邳尹。
“大王,彭城王城毁坏更甚,臣以为……”下邳尹自然不想齐国公主、未来王后安置在下邳。四岁孩子夭折几率很大,顺利产出后到一岁,百名婴儿就要死掉三成,仅剩七成;这七成要长大到十四岁,最少又要死去两成。等于说,一百名顺利产出的婴儿只有一半能真正成人。王族的死亡率要少,但只是少可以,万一齐国公主在这里……
“还是去郢都吧。”齐王分别时对熊荆千叮咛万嘱咐,随小小萝莉入楚的财物值十万金,宫女、寺人、竖子、僕臣有两千余人,现下穆陵关还在运小小萝莉的财物和下人。下邳和彭城是不可能安置得了的,只能去郢都。
“只能赴郢。”靳以对此也表示赞同,“郢都阳云台或可……”
“阳云台不可。”熊荆打断道,阳云台是大萝莉的居所,怎能给小萝莉?现在他还苦恼怎么向大萝莉解释这件事。明明信誓旦旦说要娶大萝莉为后的,莫名跑出个个小萝莉,还是个齐国公主,大萝莉肯定要气哭了。
“然也。阳云台不可。”靳以是靳尚的后人,祖父善于察言观色,他自然也善于察言观色。
“大王,这这……”靳以答应后面有苦色,还未完婚,齐国公主是不能住在王宫之中的,也不能住在宫外,阳云台是最好的,不住在阳云台他真不知道住哪里。
“苑囿的章华台。”熊荆想到一个地方,靳以想反对的时候他再道:“在苑囿里砌道墙,把章华台独立出来便是。”
“啊啊……”按照大王的说法,苑囿这要切掉三分之一,靳以有点懵。
将王宫苑囿切一块出来给公主,虽然不知道面积多大,但这是难得的礼遇,齐女素拜道:“臣妾代公主谢过大王。”
“禀报大王,紧急军情!”庄去疾不顾礼仪直奔进来,眉头紧皱,面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