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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华阳宫,恍恍惚惚中熊启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府,他心里还在想芈棘最后那句话:‘既然生来姓芈,那便要为母国而死……换一人为王,再与秦言和。阴使其政、其术不灭,假以时日,母国或真能大变’。这句话他真的没有理由反驳。
宫中传言,大王对母国已经警惕,尤其是对王弟更是忌讳。大王加冠,荆弟未龀,两人年龄相差十多岁。大王如果忧心身后事,说不定会以为母国日后会取代秦国,成为天下霸主。
念及王弟的年龄,复又想到楚齐联姻。这就更让熊启存心思大乱,他甚至想大声喝骂、喝骂那个唆使王弟与齐人联姻之人。秦楚二十世、三百多年联姻,至穆公起便如此了。怀王受屈原等人的蛊惑与齐人盟好,秦王便作诅文咒之,谁想王弟更绝,居然与齐人联姻。那日楚齐联姻的消息传至咸阳,大王勃然大怒,竹简当时扔了一地……
“良人,”妻子秋赢看着失神落魄的丈夫,轻轻的叫了一句。
“恩。”妻子一喊,熊启方回过神来,茫然若失的看着她,不知何事。
“有事与你说。”秋赢是秦国公主,名在前姓在后。她没有追究丈夫为何失神,因为她心里也想着一件要紧的事情。
“何事?”熊启问道,“可是大王来人……”
“大王、大王,你就念着大王。”秋赢格格笑了起来,丈夫赋闲她是最高兴的。“是玹儿。”
“玹儿?”熊启不解。“难道是玹儿要去求大王不要伐荆?”
“非也。”秋赢笑着摇头,“是玹儿和你那王弟……”说到要紧处秋赢声音更小,她附在丈夫耳边说道:“……和你那王弟私定了终身。”
“啊?!”熊启吃了一惊,嘴张得极大。久久之后他才道:“王弟未龀,可是未龀啊!他们怎能?玹儿岂能魅惑于他……”
“这与玹儿何干?”秋赢也喜欢芈玹,女儿已经出嫁,她只把芈玹当女儿看待。“是你那王弟哄着她,说是是……要帮玹儿检查身体。呵呵,你们荆人就是好淫,未龀之童就知道哄骗女子家身体,真是小人行径!”
妻子指桑骂槐、话有所指,熊启还真不知道如何辩解。好在她很快就跳过此节,道:“我以为,与其娶齐国公主惹大王震怒,还不如让你的王弟娶了玹儿,以玹儿为楚国王后。如此秦楚两国也能弥兵罢战,你也不用每日忧心着母国母国。”
“我何时忧心过母国?”同床共枕二十年,很多事情哪怕刻意也瞒不了。熊启再想妻子的提议,否决道:“不行不行,玹儿和王弟同姓,男女同姓,其生不番,这事万万不能。”
“确是同姓。”秋赢也醒悟了过来,她也是昏了头了,为未龀之童诱姦及笈少女所震惊。
“为了玹儿,此事万万不可外传。”熊启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故而小声的嘱咐。“姑母或要将玹儿嫁与大王。”
“嫁、嫁与大王?”秋赢瞪看着丈夫,“大王不是说要迎娶荆国公主为王后?”
“荆国公主为后,玹儿为妃。说不定这时候正在纳采呢。”熊启低语了一声,和王弟的事情相比,他并不觉得此事有多重要。
*
“如此说来,是你带人于城西纵火?”陈郢县尹府,郢都来的司败木易正在审理城西纵火案。堂下跪着的正是狱掾郭厉等人——从一开始知己司就提供了准确的情报,敌军撤军后环卫第一时间把郭厉等人抓捕起来,关押于环卫军营。
“然也。”众目睽睽下,郭厉开了口。外面听审的庶民顿时一阵咒骂哭喊,一些石块芋头甚至扔到了堂内,弄得木易连喊无礼。而堂内旁听审案的陈兼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去。
“你于城西纵火,是否受人唆使?”木易再问,眼睛直瞪向郭厉。此时堂上堂下再度安静,每个人都紧盯着郭厉之口,或期盼他开口,或期盼他沉默。
“请司败万万屏护小人族人。”郭厉说完便连连顿首,地砖被他磕得砰砰直响。
“你族人已在郢都,无人加害。”木易道。“攻城那日,你为何于西城放火,烧毙那些乡民?”
“是……”郭厉目光看向木易身侧的陈兼,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县丞陈壁嘱小人放火……”
“一派谬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陈郢的司败就跳出来大喝。“你欲夺乡民之财而纵火害之,怎可推说是县丞唆使?”他喝完又对木易道:“我以为此案不必再审,小人之言不可信。”
堂上堂下轰响一片,县丞陈壁使狱掾于西城放火,这陈壁难道是禽兽?
“县公!县公……”听闻郭厉供出了陈壁,陈兼身子缓了两晃,居然载倒下去。堂上众人连连相扶,这堂审当即就进行不下去了。堂审进行不下去,堂下庶民却是人人听得是县丞陈壁使人放火烧死乡民,一时间群情激愤,又哭又闹,大骂陈壁禽兽。
“哦。陈兼晕了?”当夜,几百米外的陈郢正寝,听完木易的报告,熊荆哦了一句。
“然也。”木易点头,“臣以为,此案应是县公陈兼欲盖北城中门之事,方使陈壁找人烧死那些乡民。不然陈壁一个县丞,如何敢做如此之事?”
“陈兼有罪,不佞已知。”熊荆笑了笑。知己司很早就把北城中门之事报告了上来,还有那一日陈不可阻拦乡民誉士入郢告状之事,那策视日书就是在县尹府内找到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兼、陈壁竟然如此狠毒,为了掩盖此事,居然故意使人纵火烧死的那些乡民,又因为这场大火,居然让魏人攻破了城池。
“敢问大王,此案该如何审理……”木易看着大王笑起有些怪异,知己司并不为众人所知,他自然也想不到此案的内情大王早已知悉。
“既然郭厉供出了陈壁,那就到陈壁为止。”熊荆不得不在县公和县丞之间划了一条界线,以护住贵人的脸面。“然陈兼亦有御下不严之责,就让他向不佞请罪,去职入郢吧。还有,此事太恶太恶,又在战时,不将陈壁郭厉等人处于极刑不足以平庶民之怒。”
“臣知矣。”木易愣了愣,揖礼之后缓缓退了出去。
熊荆看着他走,忽然间有一种王者的顿悟——于县公县丞来说,乡民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死并不重要,只是县公县丞们的一句话;而对自己来说,县公县丞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死并不重要,只是自己的一句话。
生杀予夺的感觉让熊荆满足之余又暗暗警惕,可惜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其实对秦王来说,各国国君也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者死并不太重要,只是秦王的一句话。
得了大王之命,次日郭厉等人就被判处极性:抽肋且镬烹;陈壁虽不至于抽肋镬烹,也是车裂。行刑并非审判当日,但陈县庶民欢呼雀跃,就等着镬烹郭厉、车裂陈壁之时。
“县公!”县狱内,忽见陈兼亲来,知死不远的陈壁大惊。“肮脏之地,县公怎可亲来!”
“子通……”陈兼数日间老了十岁,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隔着牢笼,他**着陈壁的脸,叹息道:“此我之罪,此我之罪啊。”
“此计由我出,怎是主君之罪?”陈壁坦然笑起,不叫陈兼为县公,而是称其为主君。“再说,大王欲收县公之权而予誉士,又何患无辞。”
“子通!”陈兼眼泪已经出来了,这不是假哭,三十多年朝夕相处,总有感情。“我已求过大王,奈何大王、奈何大王,哎……”
“主君!”陈壁使劲的摇头,“主君误矣!大王这是欲夺主君之权,主君岂能去求大王?为今之计,主君当言此事毫不知情,再使陈不可等人进言,不然大王必要得逞。”
“得逞又如何?”陈兼黯然道:“我不自辞去职,大王必凭此案问罪于我。”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陈壁大力劝阻,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服侍陈兼的县丞,想着各式各样的主意。须臾,他振声道:“请主君稍待三日,我或能说服大王。”
“三日?”陈兼闻言先是惊讶,而后又是悲凉,“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啊。”
“死期又如何?”陈壁笑道,“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主君。请主君稍待三日,三日后刑前我当求见大王,若可说动大王,主君可保县尹之位。”
“刑前?”行刑之前司败都会问犯人有何遗言,没想到陈壁居然要在此时求见大王。陈兼激动之余复而大力摇头。“此乃车裂之刑,你怎可……今日我来,一是见你,二是为你送药。”陈兼说着,怀里丝锦包裹的毒药塞到陈壁手里,“车裂至酷,子通刑前请服此药。”
“服药口齿不利,不能说动大王。”陈壁虽然抓住了丝锦,却无半点服用的意思。他又拜道:“主君不可再求大王,若真要成全壁,请待我三日,三日后我或能说服大王,保主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