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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郢北面的秦营营帐内全是火光,西面的魏军大营也是一片光明,战旗颤动、人影摇晃,其中还有挽马的嘶鸣,甚至是军率的怒喝。城墙上楚军将校县卒们的瞌睡早就一干二净,传令兵无头苍蝇般的四处奔走,县卒驻矛而立,呼吸渐粗的同时摸向胸口百兵莫向符,随及又想起那些救死扶伤巫觋。
长姜告知熊荆秦军欲攻城的时候,廉颇已经站在北城墙上了,见他来,士卒当即大定。与陈不可有别,陈不可常在城内司马府击鼓聚将、下达军令,廉颇则喜欢在城墙上聚将议事,他极力让更多的士卒能看见自己,哪怕城下的敌军会因此看到自己。
于城上环视秦营之后,廉颇从瓮城前楼退往后方的城楼,他一落坐就是假寐,当陈卜急急奔来时,听到脚步声的他睁开眼睛,清澈的目光盯着陈卜,带着诧异。
“禀上将军,秦军大营异动却未攻城,末将以为有诈。”陈卜来之前已经四处转了一圈。
从秦军营内火光突起到现在已有半个多时辰,如果攻城,那早就攻来了。
这确实有些怪异,廉颇点头之余令其左右:“令砲兵速发火弹,以探敌情。”
“令砲兵速发火弹,以探敌情。”军幕内就有砲兵士官,命令以灯光的形式传至城下。城下受命后燃起火光,红通通的火弹抛过城墙落向城池二百步外。火光乍起之后,城外空地白茫茫一片,唯有几条甬道昏暗的侧影。
“再发!”越来越觉得不对的廉颇沉喝。“西城、东城、南城,亦发火弹探敌。”
‘砰……’接连不断的火弹抛落在城外,但依旧不见敌踪,之后其余各城纷纷用信号灯回信,‘城下不见敌踪’。
“地听有异否?”廉颇又问地听,这是探听敌军挖掘地道的东西,虽说陈郢附近几尺之下就是地下水,但他还是不但怠慢,每日都要问地听如何。
“禀上将军,地听无异。”身边的军率急急的去,又急急的回。
“的确有异。”一切都显得正常,廉颇眉头皱的更紧。
守军火弹四起时,东城两里外的湖泽之畔全是黑压压的秦军,他们身负泥土填于转关车不能通行的路段。湖泽水退之后非常松软,填土之后又盖上木板,一条长五里,宽四丈的大道缓缓伸向连通鸿沟的狭窄湖口。
道旁的戎车上,李信按剑而立,看着陈郢抛出的火弹呵呵笑起,旁边的副将安契闻声道:“廉颇那役夫必在城头惊慌不已,哪想到将军一夜就切断陈城水路。”
“将军英明,知岁末东湖干涸,一旦水路切断,击杀荆王便是稳操胜券了。”又是一名拍马屁的都尉。“末将只愿将军早日封侯。”
“末将只愿将军早日封侯。”戎车下站着一干将领,例外的是还有一个庶民。
庶民陪着笑,可惜黑夜里李信看不到他,他也想出声祝愿李信早日封侯,但恐惧让他说不出话。众将的庆贺下,李信哈哈笑过转头看向了庶民:“陈牧,本将如若封侯,该如何谢你?”
“将军、将军……”陈牧闻言有些惶恐。“小人乃卑贱之人,怎敢受将军之谢。”
那日决斗后陈牧差点被陈且宰了,后又听闻陈敖未死,最后传说县公要拿使钱买简之人,他可是出了大把钱购买选简的,闻言后这个咸鱼贩子不得不携家逃亡,他不敢逃去郢都,只想逃去魏国,结果路上被秦卒拿住,为了保命,他于是献了一策。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李信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火弹四出的陈郢。“你不是要我放了你吗。天色一明,我便放了你。我会使人用小舟将你送回陈城,如何啊?”
“啊。”陈牧吓得一跤跌倒,他没想到李信所谓的放了他是把他放回陈郢。“将军不可啊,小人既已献策,陈人必视我为死敌,小人小人……”
“列国都说我秦人无信无义,与戎狄同俗。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本将看你才是禽兽,你可知水路一绝,全城人皆要饿死?”李信很年轻,不但年轻,而且得志。未经磨砺他犹带着少年的直率和正直,他喜欢陈牧之策,却又恶心他的为人。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陈牧吓得已经失声,他趴着车轮前不断抽搐。旁边的短兵架起他将他拖走,而李信则仰头看向繁星似锦的天空。
“报!”三个时辰后,“禀报将军,墨者已在架设转关。”
“大善!”路终于铺到湖口了,湖口宽不过一百多步,七八十个转关便能铺过去,水深的地方则用舟桥。一旦桥铺到四五丈宽,桥上站满秦军,楚军舟师再厉害也没办法打开通路。
“速架转关、速架转关。”顺着新铺的道路,一辆又一辆转关车‘扑通扑通’推入水中。转关打开之后便浮在水面上,水中的士卒速将这些转关牢牢衔接,一条水上桥梁逐渐成形。
“抹泥、抹泥、速速抹泥!”既然是木桥,自然最忌火烧,所以桥面上要抹上淤泥。随着命令,一捧又一捧淤泥从湖底捞上来,抹在了桥面上。
一边架桥,一边抹泥,一个时辰不到,湖口就被截断了,一列一列的甲士速速通过转关桥,在湖的对岸列阵戒备。架桥的士卒在墨者的督促下并未停歇,更多的转关推入水里,桥面本只有一丈,待到天亮时分,桥面已经宽达四丈,上面站了一万多名士卒。而湖口两侧,秦军更是数不胜数,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
“大王、大王……,秦军围城矣!”长姜这个老寺人昨夜紧张,早上就是恐慌了。
“恩。”昨夜将四分仪写完之后熊荆便休息了,他还未睡醒。“秦军不是早就围城了吗?”
“大王,秦军……”长姜词不达意,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大王,昨夜秦军截断了水路。”
“啊!”熊荆闻言还是迷糊,但一会就从床上跳起,“何言?秦军截断了水路?!”
“然也!然也!”长姜连连点头。“奸人陈牧献策于秦军,说秋冬之时湖口水浅,秦军遂于湖口架设桥梁,一夜之间、一夜之间……”
陈郢东面是湖,湖口连接着鸿沟,那是宽度几近两里的地方,但这是夏季,熊荆来的时候就是夏季,此时已值秋冬,一里多宽的湖口现在剩下半里不到。
“上将军何在?”熊荆想明白之后连忙问道。
“上将军正在明堂求见大王。”长姜又端上粱汁,好让熊荆洗脸。可这时候那还有空洗脸,熊荆套起衣服就往外走。长姜赶忙捧着带勾、短剑追上,麻利的给熊荆佩好。
“臣见过大王。”白首的廉颇,满是困顿的陈卜,还有养虺、庄去疾,以及舟师的红牼、欧拓、砲兵的公输忌等人。县公陈兼也来了,这几个月来他是足不出户。
“免礼。”熊荆的紧张只是一时,面对群臣他若无其事。“众卿一大早就来见我,何事?”
“臣,”陈卜最急,可论武上将军廉颇在此,论文县公陈兼在此,他开了个口就不敢再言了。
“禀告大王,昨夜秦军已断我水路。”廉颇揖告道。
“断我水路?”熊荆笑道,“那群旱鸭子也能断我水路,不佞不信。”
“敬告大王,确是如此。”陈兼的酒糟鼻这几个月颜色暗淡不少,说话中气也不足。“秋冬之时湖口宽仅百步,水深处不足五十步,秦军……”
“红牼,你怎么看?”熊荆听了一半就将陈兼打断,问向了舟师将领红牼。
“禀大王,只要我大翼战舟不断撞击,秦人转关必破。”红牼早就想出击了,但廉颇不准。
“上将军以为如何?”熊荆又问向廉颇。他相信廉颇有廉颇的考虑。
“我军舟师秦军早知,臣以为转关桥之前,秦军已布锁链。”廉颇道。“红将军率舟出击可,然臣担心秦军缴获大翼战舟。战舟之重,甚于投石之器,故臣已命公输将军移投石机于舟舫。”
“大王,此策甚缓。为今之计,当速速以大翼战舟冲撞之。”陈卜揖告道。“秦人在湖口还有数百架转关,每过一个时辰,那桥就宽阔数尺。”
“城内尚有多少粟米?”陈卜焦急,熊荆却半点也不急。去年城阳之时秦军就是用了铜索阻断淮水,今年再用铜锁阻断湖口并不意外。
“敬告大王,”一个粟客挤上前来,“今城内存粟二十七万五千余石。”
“可食几个月?”熊荆再问。
“敬告大王,城内士卒人等共计四万三千八百一十二人,每人有粟六石二斗七升半。若是参食(2石/月),可食三月又四日;若是四食(1.5石/月),可食四月又五日;若是五食(1.2石/月),可食五月又六日;若是六食(1石/月),可食六月又八日。”粟客来之前就计算了粮秣消耗,此时是对答如流。
“六月又八日?”熊荆彻底放心了,那时候已是四月。
“然也。可……”粟客下一句让熊荆肉疼,“敬告大王,城中尚有两千三百多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