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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已过三日,大复山下的秦军依然不降。前两日夜晚时分,秦卒成群成群的爬山,妄图翻山突围,可惜山那边就是随县,项燕也很清楚大复山两边的地形,阻截的士卒第一日便驻扎在了山顶,切断了秦军可能的退路。
胜券已在手中,可让楚军不能忍受的是战事僵持,另外两路秦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第四日一早,就有一支谁也没见过的队伍扛着锤子,拉着马车赶到了包围圈外围,出示羽檄后,队伍里的士卒穿过矛阵来到包围圈内侧。楚军士卒不分日夜刺杀,秦军不得不设法筑起了一道低矮的围墙,再集中臂弩,勉强与楚军保持五十步的距离。
楚军一有动作,矮墙内的秦军便发出一阵躁动,可这一次不同以往,冲上来的楚军士卒只扛着一人多高的铁桩,他们在二十步外停住,让后用锤子大力的将铁桩钉入地底。地上皆是被夷矛刺死的尸体,铁桩穿过地上的尸体,深深捶入地下。捶完后又退十步,再次捶下铁桩。
敌军就在二十步外捶桩,二十步已在弩箭射程之内,只是这些楚卒身上也穿了钜甲,射了一阵毫无效果,且五十步外的楚军弓手连连压制,秦军不得不停缩在矮墙之下避箭。
“荆人这是为何?”铁桩钉好后,仿佛绳索一样的东西一捆一捆被抬了进来,沿着铁桩,绳索栓在上面,形成一道道极为稀疏的网。
“荆人这是要把我等再围起来,像牛羊圈那般。”已经被围的秦卒不在乎多几道篱笆墙,他们自己就筑了一道矮墙。
“这是为何?”秦卒看出明堂来了,楚卒也看出来明堂。只是这几道篱笆墙一立,以后就不好练习刺杀了,那墙会碍大家的事
“上将军早上已命,今日起,你等便要回师。”带队结篱笆的师长看着提问的陈鸿。
“可秦寇呢?”陈鸿指着篱笆墙内的秦军,“秦寇尚余十万,万一跑了……”
“烧了!”师长只答了两字便转头去了,而陈鸿跟着就被鼓声召走,只留下一群不知道将要发生何事的甲士。唯有陈胜听闻‘烧了’二字连打了几个寒颤,他永远记得烧死在陈郢内城门口的那些秦卒,还有那副可以杀人的画。
“秦人降不降?秦人降不降?秦人降不降?……降不降?”这是最后一次询问,十几万人的声音无比雄壮,震彻山谷。然而与之前一样,山脚下黑压压的秦军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上将军……”砲兵将军公输忌看向项燕,等着他下达军令。
“放。”项燕的命令很轻,好像带着些不悦。秋收在即,暂时不缺粮的楚国已经可以养活俘虏,没想到这些秦卒宁死不降,既然如此,只能烧死他们。
“放——!”公输忌对着身后大喝一声,不分日夜运来的百余部投石机早就准备就绪,听到公输忌的命令,‘当’的一声,杆末十吨重的铁块迅速下坠,皮兜里的火弹当即甩了出去。
‘轰!’黑压压的秦军中腾起恐怖的火焰,那里再也不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是惨烈的嘶喊。
“放!”砲长们呼喊不断,纵横不过两里的狭小之地,每一分钟有三、四十分火油弹落下。火油早就不是动物的膏脂,而是煤焦油里提炼出来的轻油,每一枚四百楚斤的火油弹落地,都能激起数平方步的火焰。虽然,覆盖这块纵横两里之地需要六万多枚火油弹,还需要连续射击三十个小时,可实际并不需要这样的射击密度。因为,他们是人。
火油弹射击不到一个时辰,秦军就彻底混乱了。火油让每个秦卒绝望,这种绝望让人疯狂。他们再也不想等待淮水对岸的援军、不想什么爵位功勋,只想逃离这死亡之地。但让人想不到的是,疯狂起来的秦卒第一时间不是冲出包围圈,他们先杀死身边阻拦自己的军官,而后才冲向那些以为是绳索一样的篱笆墙。
军队之中,军官必须时时对士卒保持着绝对的威信,什么时候这种威信不存在了,那军队也就不存在了。看到这一幕,项燕、包括他身边的彭宗等人全都默不作声,可内心却是震撼的,秦军垮了,可惜垮了也无法招降。
“放!”投石机列阵仍在不断射击,火油弹好似恶魔之卵,每一颗都吞噬着无数秦卒,将他们活生生的烧死。包围圈里的火焰越来越大,浓烟也越来越大,山风一吹过来,鼻翼间全是恶心的人肉焦味。嗅觉如此,让人更惊骇的那几道看似脆弱的篱笆墙。
篱笆墙墙高不过一丈,铁桩上每隔半尺就有一道‘绳索’横崩着。这些‘绳索’不细看还以为打着无数的小节,陆离镜里则能看到那些绳节是棘刺。想攀过篱笆墙的秦军没爬几尺就被棘刺扎的流血不止,即便不顾流血再往上爬,衣袍也会被棘刺挂住。有些人攀爬,有些人却用戈戟猛斩,更有一些人嫌武器太钝,竟然用牙去咬,可‘绳索’无论如何就是不断。
“这便是铁丝网?”项燕对着名字并不陌生,但这是第一次见到铁丝网的威力。
“然也。”郦且早就见识了铁丝网的威力,大司马府还根据铁丝网的特性,总结出一套战法。
“潘将军,”项燕缓缓点头,不再看包围圈里野兽般疯狂突围的秦军士卒。
“末将在。”潘无命揖礼过来。
“稷邑便交给你了。”项燕先是对潘无命低语,然而才大声相告众将:“即刻起,稷邑以潘将军为将,不服潘将军将令者,斩!”
“末将敬受命!”将帅齐声呼喊,无人不从。
“舟师精卒,陈师、项师立刻退出战场。小迁登舟、餔时开拔,至息县后宿留一日,明日宿于颖尾,后日宿于项城。”项燕命令道。新式大翼战舟只有五百艘,也就只能装载八万多人,王卒还在淮水西岸无法撤离,只能由陈师、项师接替。
“末将敬受命。”项燕喊到的各将又一次应声,带着不可言察的骄傲。其他将帅羡慕也没办法,只能对包围圈里的秦军投去仇恨的目光,是他们使得自己无法参加下一阶段的战事。
投石机一刻不停的发射火油弹,嘶喊哀嚎的秦卒越过第一道铁丝网越不过第二道,爬过了第二道又还有第三道、第四道。奈何疯狂起来的秦军互相踩踏着攀登,四道铁丝网也拦不住他们,不得不在第四道铁丝网外又布置了一排夷矛,逃脱出来的秦军皆被他们刺死。
这已经不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陈胜扛着夷矛离去时根本不敢看铁丝网里哀嚎的秦军,倒是陈黑臀不断地回头,一会是撕牙咧嘴、拳头紧绷,一会又是抓耳挠腮,乱蹦乱跳,不甚其烦的伍长陈忿最后给了他一拳,他才老老实实的扛着夷矛不再回望。
“将军?”淮水西岸,站在车轼上李信用陆离镜久久凝望,底下的车右见将军凝望的太久,忍不住出声相询。
“啊,啊!”不问还好,一问李信就狂叫起来,吓得诸人赶忙将他扶住。
“将军,我军当速退出稷邑。”白林在另一辆戎车上登轼而望,不需任何庙算,单看秦军已然疯狂便知道赵善军彻底完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要撤出稷邑,或沿马谷、或沿月水退至比阳,再晚自己这两万多人也要死在这里。
“此时怎能退兵?”史葛愤愤,“我等岂能见友军危难而不救,以秦律……”
以秦律,抛弃友军是大罪,但此时不抛弃友军,结果就是全军皆覆。白林又看向李信,作为主将,如何决断要他来定夺。李信自然也清楚到了决断的时候,他目光瞪了淮水边严整跽坐的楚军王卒良久,最后才道:“今晚便撤出稷邑。”
“将军,若大王治罪……”史葛对李信的决断很是不安。
“若大王治罪,本将一人承担。”李信撕喝道,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大复山下的熊熊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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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次日,郢都淮水码头,又一次倾城郊迎的大臣士卒庶民们呼喊‘大王万岁’。秦人无信会盟使诈,大王天佑毫发无损,最重要的是上将军再胜秦军,于稷邑斩首十五万。几重消息的刺激下,郢都沸腾,连留守的妇孺也在码头、管道两边高呼万岁,声浪排山倒海。
听闻万岁的熊荆并无半分高兴,中午时分他得到了秦军进攻的讯报。上蔡秦军已至平舆以西、淮水东岸的莘邑;圉邑的秦军南下占领了阳夏,前锋已至鸣鹿以南,沙水以北。沙水流经陈郢,穿鸿沟往东,在距濊水还有几十里的訾毋(今鹿邑县南)转弯南下,几乎与濊水平行。
沙水并不丰盈,秦军很容易架桥渡过,而訾毋距离下蔡不过四百里出头,若行军快一些,六、七日后秦军就能冲到下蔡城下,与郢都隔河相望。而楚军,此刻仍未回师,更不要说奇袭敖仓,项燕在稷邑耽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