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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曳的思想显然比宋开通,身为部落大长老的宋很难接受熊荆的这些主张,可如果不接受,不说异族的神,恐怕连楚人的神都会抢夺越人的市场。他神色凝重的退出正寝,这时候熊荆才接着往下说灵教教义的革新。
“太一真神创造了整个宇宙。”宇宙二字让观曳困惑,这是从未有过的词。“宇宙之内中有无数星系,每个星系都有无数太阳,每颗太阳身侧围绕着一些行星,行星有些覆盖着大气,有些则是一片荒漠。太阳和太阳之间的距离要用光来衡量,光一秒钟行走七十二万八千余里,即便是光,也需数年、十数年才能从这颗太阳到达那颗太阳……”
熊荆是灵修,经历过生死的他相信世间必有神明。既然如此,何不让神创造整个宇宙?科学发展后,用事实证明了宗教上的一些谬误,但如果宗教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又会如何?
太一真神创造了宇宙,地球只是宇宙无数星系,星系里无数恒星中某一颗恒星的第三颗行星;太一真神用来创造物质的元素有几百种之多,每一种元素都有一个内核,内核之内有若干质子,内核之外有若干电子;太一真神还为整个世界确立的无数法则——
这些法则在某些时候是不变的,比如孤立质点保持静止或做匀速直线运动;某些时候又会改变:如果在某个惯性系中看来,不同空间点发生的两个物理事件是同时的,那么在相对于这一惯性系运动的其他惯性系中看来就不再是同时的……
科学的基础是哲学,哲学却是神学的婢女。换而言之,神学是祖父,哲学是儿子,科学是孙子。将当下无法证明的后世科学理论纳入神学的范畴完全融洽,因为三者在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神学、哲学、科学都必须逻辑自洽。所不同仅仅在于:巫觋和教士想用逻辑论证某些神明,哲学家想用逻辑证明某些原理,科学家想用逻辑证明某条定律。
以人类发展的历史来看,是先有巫觋和教士,再有哲学家,之后才有科学家。人们常以为科学与神学相互对立,一个是科学的,一个是迷信的,却不知道科学的论证和神学的论证完全一致,有些伟大的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转个身,就放弃科学转而研究神学去了。
想到这里的熊荆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了一会,而观曳恰好利用这个空档整理熊荆刚才所说那些的训示。这些训示在灵教教义中是从来没有的,从来没有哪个巫觋能把太一台神上到那么高的高度。
“一切活物皆会死,”沉思片刻,熊荆情不自禁地开口:“人是活物,故而凡人皆死。”
“大王何谓?”观曳此前是震惊,现在则是迷糊,他听不懂。
“白马非马,可乎?”熊荆不得不引出公孙龙的著名命题。
“不可。”观曳道:“白马亦是马,岂能非马。”
“马者,名形;白者,名色。色与形岂能混同?”熊荆反驳道,用的公孙龙的逻辑。
“这……”马是形状上的描述,白是颜色上的描述,两者照理应该不能混同。观曳顿时被问住了,正如公孙龙时代的人被公孙龙问住。
“A.white.horse.is.not.horses。”熊荆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言语,他再次看着观曳问道:“一匹白马非所有马,可乎?”
“可。”这次观曳听懂了。这也是公孙龙诡辩所在:汉语没有复数形式‘马马(horses)’,如果将‘白马非马’写成‘白马非马马’,那就没有任何争论了。
“然,”熊荆嘴角自然的笑起,白马非马如果仅仅是因为汉语没有复数形式才如此著名,那也太小看诸子的智慧了。“甲等于丙,乙不等于丙,甲乙相加等于丙否?”
“不等。”观曳很自然的回答,这是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马是形,白为色,马加白等于马否?”熊荆再问同样的问题。
“……”观曳哑言,他前一道题已经回答了不等,这道同样的题只能回答不等,可这不符合常识,他只能哑言。
“善人是人,恶人亦是人,然善人非人,恶人亦非人。”熊荆继续举例。“有善便有恶,无恶便无善,此皆与人无关。然否?”
“臣、臣不知也。”不出熊荆所料,观曳很快被绕晕了,他只能回答不知道。
“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熊荆摇摇头,说起了公孙龙的《指物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下如果没有言语(即名),那万物就没有了称呼。也就是说,世界是被言语所命名的、标定的,没有语言,整个世界就无从谈起。
“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言语本来是天下没有的,万物是天下本来有的)。
以天下之所有,为天下之所无,未可;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也。(用天下原本就存在的万物,来取代天下本来就没有的言语,这是不可以的。可如果天下没有语言,那么万物就不能获得由语言命名的名称)
不可谓指者,非指也?(所谓不能获得由语言命名的名称,是否是说(物)没有被指呢?)
非指者,物莫非指也。(没有被所指的意思,只在于天下万物不过是言语所标定的罢了)
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也。(世界上因为没有作为能指的语言从而使天下万物无法获得命名的意思是:没有不被语言所指、所命名的所在物。)
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而没有不被语言所指、所命名的所在物的意思是:世界万物都不过是被语言命名出来的)
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万物皆言语所指,可语言所指又并非仅仅是名称本身,因为名称所代表的语言,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最重要的一句被熊荆说了出来,这恐怕就是公孙龙‘所求一也’。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马,他追寻的是语言逻辑之本身。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要等到十九世纪结构主义的创始人、语言学之父费迪南·索绪尔出现,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而这,是西方用了两千年的酝酿,划分出语言的所指和能指,了解语言的语义事实和逻辑真实后才所达到的高度。
熊荆当然不知道索绪尔,不知道公孙龙所达到的思辨高度是古代所有哲学家难以企及的,他只知道神学、哲学、科学的实质在于逻辑,有了逻辑,神学体系、哲学体系、科学体系才能自洽。仿若钢筋混凝土大厦,只有逻辑才能将它建立起来。
观曳早就被绕晕了,熊荆看着他深深的叹气。但考虑到他只是继承兄长的位置,熊荆不得不原谅了他。毕竟,即便是后世,也很少能以理(逻辑)服人、以理决断。
“以灵修之命,召楚国所有善辩之巫觋入郢。”熊荆最后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