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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乃…摩诃兜勒·巴克特里亚国国王之使臣毋忌,奉国王迪奥多图斯二世之王命,至楚国以求与楚国交好。在已知世界,摩诃兜勒是世界的统治者,从最西方的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到最东方的印度、索格底亚那,皆在摩诃兜勒统治之下……”
郢都正朝,负责外交的太宰靳以读着毋忌递交的书信。奇怪的是,这封信居然是用希腊语、齐字双语写成,而胡耽娑支并未随同这个巴克特里亚王国的使臣出现在朝堂上,与他在一起的是一个高大的白种人,据说这是他的随从,叫嗟戈·瓦拉。
“禀告大王,此乃齐字?”靳以念完信揖告道,他不由多看了毋忌几眼。
“齐字?”正朝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些老臣,而是各县邑推选上来的新臣,这些没有老人那么多规矩,一个个上来看靳以手里的信。这是用埃及纸莎草写成的外交信函,纸很厚,上面还有一个希腊文签名,并没有诸人熟悉的印契。
作为使臣的毋忌听闻朝臣们在看他写的那份信,他忽然出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啊!”一个万里之外的夷狄,竟然能吟诵华夏的诗篇,朝臣大吃一惊。
“我的大父曾是齐王的臣子……”毋忌只会写齐字,但不会说齐语,也不通雅言,更不晓楚语,他只能写齐字来交流。“为齐王寻找不死药,因而西去昆仑之墟,这是八十多年前的事。”
“大王,当是齐宣王。”驺开揖告。
一个西去为齐宣王寻找不死药的臣子,也许是方士,八十多年前抵达巴克特里亚,自会遇到正好征服那里的马其顿军队,然后过了八十多年就成了国王的使臣……
熊荆脑子里勾画出这样一个故事,他问道:“贵国之王让你至楚国,所为何事?”
毋忌听不懂楚语,只看得懂齐字。靳以只好把熊荆的话写成齐字。这样的交流虽然费劲,但总能说上话。
“国王愿意以马匹交换楚国的盔甲、宝刀、丝绸以及纸。”毋忌如此写道。
“纸?”熊荆奇怪他怎么看上了纸。
“是的,大王。因为萨喀游牧蛮族的阻碍,我们只能依靠索格底亚那商人进行买卖。”楚国的铁和纸价格都非常低廉。另外还有丝绸,但仅仅是丝绸并不足以让总督攸提德谟斯动心,真正的关键还是铁,大量的、廉价的、好于塞里斯铁的武器。
“如此两国如何买卖?”熊荆再问道。
“请大王派出商队。”毋忌写道:“只要大王派出商队,就能得到足够的种马还有硫磺。”
毋忌对胡耽娑支的生意一清二楚,楚国对玉石并无太多兴趣,他们需要马,需要硫磺。
“大王,我既与胡耽娑支买卖,就不当再遣商贾至河中。”群臣中有人反对道。
“大王,遣商贾出塞,只能从云中、雁门。”陈卜揖告道,陈县多商贾,他听说过一些商事。“然塞外有匈奴、禺支,去是满载兵甲、返时尽是良马,不可也。”
“大王,臣也以为不可。”蔡文道:“既已戎人定约,不当悔之,且我大楚海舟已成,何须远行万里至河中与彼等买卖。”
蔡文之语说的群臣连连点头。从朱方到养马岛不过数日,绕着渤海转一圈,中间还有许多停留时间,也不过两月。这么高效率的输运,弄得各县邑都想造艘海舟贩卖南北特产。遣商队去万里外的河中,去一年,返一年,又是陆运,确实没有太多意思。
“楚国并无商贾可出塞外。”熊荆也不想出塞去河中贸易,“但可派出使节。”
“大王……”群臣动容,派使节去河中,这可是媲美穆天子西行的壮举啊。
“臣希望能常驻楚国,练习楚语,直至胡耽娑支返回楚国,再依王命看是否需要回巴克特里亚。”见熊荆拒绝了自己派出商贾的提议,毋忌无奈,只好提出居留的请求。
“可。”并不清楚毋忌打什么算盘的熊荆想也没想到就答应了。遇上一个希腊世界过来的半华夏人,他自然要好好问问山那边的情况。
巴克特里亚使臣毋忌很快就带着他的随从退下了,正朝今日很忙,有好几件事情要商议。第一件三国会盟,第二件是贫民逃亡、第二件则是盐铁走私。
三国会盟楚国国内基本已达成了共识,但会盟盟书的细节还需反复讨论,除了谁主盟、谁先歃血、谁在前谁在后这样礼节上的事情,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何日可以合纵攻秦。
旧郢是楚人忘记不了的痛,鉴于三国即将会盟,项燕、成介、斗于雉等人希望能将收回旧郢一事提上日成。当然不是主动攻击秦国,而是应赵国之请,用围魏救赵的方式收回旧郢,时间,当在五年之后。
秦国占虽天下一半丁口,但不是说可以连续十年大规模作战。结合昌平君熊启传来的情报,作战司认为在正常情况下,秦军只能支撑三年的战争,三年之后必须喘息,而后才能再次作战。其中的原因,作战司判断是粮秣不足。
熊荆却不是这么看。根据熊启的情报他发现秦国并不缺粮,而参照廉颇的观点,他认为连续三年作战后秦军士卒极度疲惫,死于疫病的人数大大增加,士气也很不稳定。邯郸之战能拖三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打完长平之战的秦军已非常疲惫,没有乘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拿下赵国是秦国最大的失误,也是赵国能等到楚魏援兵的最终原因。
秦国三年大规模作战,休整一到两年然后再三年大规模作战,然后再休整一到两年又三年大规模作战,这很可能会成为秦国日后攻伐的节奏。
以这个节奏论,赵国必须像楚国一样,顶住秦国三年的进攻才能获得喘息,喘息后的秦国是否再次进攻赵国尚未可知,但楚齐赵三国任何一国都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秦国若真以这样的节奏,那么楚国五年后收复旧郢就是不可取的。五年后秦军恰好休整完毕,准备新一轮的攻伐。要么在三年后的第四年,趁着秦军疲惫收复旧郢,要么就要在八年后第九年,即秦军又一轮大规模攻势结束后收复旧郢。
“大王以为赵国能顶住秦人几轮攻伐?”齐王已经返国,但项燕尚未赴齐,他要准备好再走。
“若赵国不自毁长城,最少两轮。”熊荆道。在蓟城时,他和李牧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直言劝他不要和废太子赵嘉走的太近,以免被赵王猜忌。
“齐国或能支撑一轮。”熊荆再道。“三国会盟,不应是第一年尽出精锐与秦军决战。秦军八十万尽死,国内还能再征八十万大军,我军战败便再无可战之卒。要杜绝大决战,追求小决战。在次级战场以战略机动优势获得短暂的数量优势,进而歼灭秦军。
若秦军伐赵,第一年应是赵国力抗秦人,楚齐两军袭扰秦军后方、攻其必救,第三年待秦军疲惫,方可全力以赴,大举压上,然依旧不要轻易决战。对秦军,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溃三军不如歼其一军。所谓合纵、所谓攻秦全然无用,只有像稷邑之战那样全歼秦军,使秦军在十年、二十年内失去精锐之军才是有用的。”
“大王英明。”项燕不由赞了一句,清水之战和稷邑之战是两个的鲜明对比,并且都是在他指挥下获得的胜利。
“此非我所言。”熊荆是个二道贩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然大王以为是四年复郢还是九年复郢?”驺开问道。
“不佞不知。”四年太早,九年又太晚,熊荆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反攻旧郢。
“臣以为当行两策,一为四年,二为九年。”成介道。
“四年便是四十九年,九年便是五十四年。”斗于雉一直记得鄢城沦陷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当他带兵至鄢城时,鄢城已破。“臣以为不可再等,再等,旧郢楚人皆死尽。”
“这是战争!”见其他大臣也想附和,熊荆立即出言将他们镇住。
收复旧郢当然是越快越好,只是战争是有实际的一面,楚军本身的整训就要好几年时间,战舟的建造也要好几年;还有战马,需要十年时间才有数千优秀的骑兵;
最后就是火药,现在的火药威力太小,十年后即便不能摸索出提纯土硝的办法,也能找到含硝量足够高的硝石——火药出现后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攻城,半夜在城下埋入足够的火药,任何坚城都能攻破。
只是,延后五年旧郢的楚人会如何?他们还能再支撑五年吗?熊荆不知道。每当看到史官记录的与旧郢有关的诸事,他总觉得自己有罪,父王有罪,大父更有罪。可细想当时的局势,他们又很难很难做的更好。
恐怕正是这样,祖太后芈棘才会想出断腕的毒计。在合格的政治家眼里,任何人都是筹码,需要的时候要毫不犹豫的放弃,不然就保不住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