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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楚军围了三十万人的临淄,城外楚人好整以暇、屏绝开市,不慌不忙;城内齐人喧嚣不止、炊烟不起,仅仅过了五日,断炊的庶民们就受不了。据说,城外楚人不过三万,城内持戟之士十万,然而大王却宁愿这么围着,只因大司马畏敌如虎。
群情汹汹,朝臣贵人们也心有不满。有些,像大行田季这种,齐国乃东帝,楚国乃南蛮,被三万南蛮围了都城,东帝的面子以后往哪里搁;有些,像大谏田帧等人,就认为不打一战国内的邑大夫会不服,有损临淄朝廷的威信;还有些,那是真希望齐军战败,后胜倒台。毕竟楚国只是问后胜之罪的,不是来灭国夺城的。
城内、朝中,舆情正在逐渐转变,极力避免不战的大司马田宗察觉战事无法避免,不得不与军师牟种、邑大夫田扬、持戟之将史奕等少数人商议战事。
“楚军所持,钜甲钜兵也,我皆有之,何惧之有?”史奕是后胜的亲戚,他为持戟之将不是因为其能力,而是因为其忠诚。史,是君王后家族的氏,史官世袭,以官为氏。后胜其实也氏史,因为他是君王后的堂弟,是王后的人,故常人一般称其为后胜而非史胜。
五万持戟之士是齐国最精锐的军队,后胜为相,自然要史氏领军。田氏各宗对此心里虽然有意见,可君王后薨落不过十六年,外戚势力还很强大,对此也只能忍受。
史奕是后胜的人,对田宗自然不客气。田宗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还以为他好战心切,因而道:“钜甲钜兵是器,战阵胜负乃需法,史将军不见楚卒皆使夷矛……”
“夷矛又如何?”史奕笑道,“兵书有云:凡兵无过三其身,过三其身,弗能用也,而无已,又以害人。南蛮矮小,身高不及七尺者众,如今皆使两丈四尺之夷矛,阵自乱也。”
“然秦军接连败北,此又为何?”牟种问道,他很少和史奕打交道。“将军以为秦军不如我?”
“秦军之败,以少敌多耳。”史奕再笑。“清水之战,楚军近三十万,秦军二十万;稷邑之战,楚军二十五万,秦军十五万;陈城之战、敖仓之战,皆守城之战,败于楚军者乃魏军,而非秦军。今楚军三万,我军十万,敌寡我众,何惧之有?”
“楚卒如何暂且不知,然楚骑却是披靡,我军莫挡也。”都大夫田扬道。史奕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管齐军怎么派人出城,都被楚国骑兵劫杀。
“两军城下对垒,我军倚城而战,楚军骑兵何用?”史奕反问道。
“这……”田扬说的是屏绝遮蔽,但史奕说的却是阵战,两种却有些不同。
“将军以为出城一战,我军必胜?”牟种再问道,他逐渐有了些明悟。
“不敢言必胜,然绝不会败。”史奕自信满满。“持戟之士,乃我齐国遴选之卒,又有钜甲钜兵,楚军何以胜我?大司马畏战不出,不知何意?受楚贿否?”
“无礼!”田宗旁边的还有司马田然,算是田宗的副手,他早就发现史奕意有所指。
“无礼?”史奕蔑笑。“大司马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大王分忧,本将询问何意有何不可?而今全城断炊、户户生米,真不知庶民平日所纳军赋何用!”
“你!”田然大怒,“此齐相受秦之贿,离间齐楚,致使得楚王兴师问罪……”
“问罪又如何?”史奕喊道。“我持戟之士可灭楚而朝食,本将今日便向大王请战。”
史奕本就不是来议战的,是来砸场子的。说罢他就拂袖而去,田然见其说走就走,顿时讶然,唯有田宗、牟种两人看着他走,皆未出声。良久,田宗方叹道:“后胜害国,后胜害国啊!”
“大司马何必顾及后胜。”牟种劝告。“为今之计,是如何致胜。”
“军师以为我军可胜否?”田扬深以为然。“若要取胜,如何而战?”
“楚军之强,一在士气,二在阵法,三在骑兵,四在兵甲。”牟种历数楚军的优点,说的田扬不断点头。“士气日久而懈,然若我军速速出战,其不堕也。阵法与我军不同,士卒皆用夷矛,如何攻伐,我不知也。骑兵之强,无可匹敌,我闻莒城之战,两军对阵楚骑忽而勾击侧背,我军大败,此不得不防也。兵甲之利,天下莫胜,我军唯有持戟之军有之,余者皆无。”
“然我军十万之众,若再征城内丁壮,披甲之卒可及二十万。”田扬点头之余说起了两军兵力对比,“以二十万之众而攻三万,亦不胜否?”
“城内庶民欲与楚人一战否?”牟种问道。“而今城内尽知,楚王此来只问后胜之罪,不害齐人,其人为何而战?”
“这……”田扬无言以对,不说城内庶民,就是都卒很多人也不是很想与楚人一战。楚军没有攻城,更没有像燕军那样‘劓齐卒,置前行’、‘掘垄墓,烧死人’。城内庶民对楚人并不愤怒,反而对后胜极为愤怒。即便城内粟价降了,这些人犹自愤怒不止。
“若要与楚军战,首要绝其骑兵……”牟种自顾自说,用筹子在筹盘上开始布阵。“锥行之阵,卑之若剑,末不锐则不入,刃不薄则不剸,本不厚则不可以列阵。是故末必锐,刃必薄,本必鸿。然则锥行之阵可以决绝矣。”
二十万大军,五万钜甲钜兵的持戟之军排在最前,是为末。其余十五万大军为阵之本,谨守左右两翼,这样的阵列是可以防止骑兵勾击的,但钜甲钜兵的持戟之军真的能攻破楚军阵列?牟种不知道。齐军戈戟矛殳,没有一样兵器能长过楚人夷矛。
“雁行之阵,前列著(有雍),后列若狸,进可勾击,退可自存,此之谓雁阵之任。”筹盘上的锥形之阵很快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雁行之阵。雁行之阵一如雁阵,中间凹而两边突,一旦交兵,突出的两翼很自然的将敌军左右包夹,进而侧击。
但楚军因为有骑兵,骑兵是否会被雁行之阵包夹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楚军骑兵不在包夹范围之内,那这个军阵就很可能是失败的。两军都采取勾击战术,然而齐军是靠步卒勾击,楚军靠骑兵勾击,步卒自然跑不过骑兵,等己方步卒勾击时,楚军骑兵估计已经击穿己方军阵。
孙膑十阵,除去不可能用的火阵水阵,其余军阵牟种都在筹盘上一一尝试,此时离开大司马府的史奕已回到幕府,开始做一些布置安排。
“可知本将为何召你等而来?”史奕问道。
跽坐在史奕身前的,是几个连长和里有司,他们入帐前已有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时见史奕相问,当即答道:“小人知矣。”
“恩。”史奕毫不在乎的点点头,以他的身份本没有召见这些低级军官的必要,但见一见总有好处,最少他们做起事来会更加卖力。“此事之后,本将自有赏赐。”
“谢将军。”铜钱没有看到一个,十几个人就拜倒大谢。“小人必肝脑涂地。”
“去吧。”史奕笑了笑,“切记,别误了时辰。”
时辰是很重要的,因为此事不仅仅有士卒参与,还有朝臣、学宫博士、庶民参与。愿为史奕效死的连长、里有司带着千余士卒还未赶到王宫皋门,路门外的路鼓已被人敲响。除了几个朝臣,人群中嚷嚷声最大的是学宫博士周青臣,他一边击鼓一边嚎叫道:“大司马食君之粟,却畏敌如虎,十万大军乃惧三万楚军,为天下笑。请大王罢大司马!请大王罢大司马!!”
“请大王罢大司马!请大王罢大司马!!”周青臣喊的再响也不过是一个人,他身边是数百名学宫士子,士子们人人激愤,一些竟然泪流满面。
学子之后,抢在士卒之前的是一些庶民,日日吃生米吃的口齿出血,夜间没有炭火冻得瑟瑟发抖,听闻城外楚军不过三万而己军却有十万,被人一挑唆鼓动,也跟着来闹事了。等千余名士卒冲入皋门大喊‘请大王罢大司马’时,整个王宫已彻底乱作一团。
“学子、庶民、士卒,皆在此时要大王罢大司马……”大司马府内,牟种苦笑着摇头,“此事必有妖。”
三帮人凑的这么巧,肯定是有人暗中策划。若说是楚人鼓动,田宗怎么也不相信,楚人不可能鼓动军中士卒,能鼓动军中士卒的只能是……
“罢了。”想到了什么的田宗瞬间气一松,肩一塌,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既然大王要战,那便战罢,臣请辞。”
“大司马怎可如此?”司马田然大惊,“大王只是一时听信后胜谗言。”
“楚王问罪后胜,我军败又如何?我军败若能剪除后胜这个佞臣,大利也。”田宗说着,他巍巍颤颤的起身,出门之前对牟种深深一揖,道:“便托付给军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