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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战国时代的通讯和指挥,军阵一旦列成,阵势就很难做出改变。可预备队不同,足够的预备队不但能改变阵势,更能彻底改变战争的结果。
后世有人基以战国仍有车战、骑兵不能独立作战、遍行花队而非纯队为由,认为东亚军事技术落后西亚、东地中海世界近千年。这是战术层面的指责,然而在战役层面,西亚和东地中海要到近两百年后的凯撒时代,才开始建立并使用预备队。楚国自楚武王起就有游阙,这等于说西亚和东地中海世界在战役层面落后东亚近千年。
牟种手里握有一支四万人的预备队,这比所有楚军加起来还要多。即便楚军击破了齐军阵列,这四万人也能补缺。楚军则不同,为了最大程度增加阵宽,不但阵列纵深拉的极薄,留下的预备队也极少。游阙只有九个卒,两千四百三十人。一旦持戟之士突破楚军薄薄的纵深,这些预备队有很大的可能没办法力挽狂澜。
掳获楚王是齐王建下达的命令,牟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掳获楚王。至于庶民们的哀嚎他并不担心。齐军家眷皆在城内,即便没有家眷,一旦出城列阵,在楚军的夷矛和身后戈戟的夹持之下,他们也会努力作战以求活命。
十三万新编士卒的任务是守住战线,五万名持戟之士的任务是击破楚军中军,四万预备队的任务则是填补前方的缺口,并监督前面十三万新卒作战。
看着城下五公里长的齐军阵列渐渐成形,牟种脸上不免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很想知道这样的阵势下楚军将如何列阵,他们只有三万人,如果是纵深是八人,那只有三千七百五十列,大约只是齐军阵宽的三分之二。
“禀军师,楚军每列已是五人。”身边的谋士一直在观察楚军列阵。
“五人?!”牟种不敢相信,虽然事实就在眼前。五万持戟之军纵深二十五行,阵宽两千列,楚军与之相对,两千列纵深皆是八人。这两千列以外,虽然对面的齐军纵深多达四十人,他们的军阵纵深只有单薄的不能再单薄的五人。
“我军或可……”史奕有些激动,他很想调整持戟之军的位置,让持戟之军面对五人纵深。
“不可。”牟种想都没想就摇头,“楚军速而我军缓,我变敌也变,不如不变。”
“也罢。”史奕知道牟种说的在理。“多三人我军亦可击破。”
“楚军阵窄,我军或可侧击之。”都大夫田扬看着楚军两翼不由说道。
除了中军与持戟之军正对的那两千列外,楚军左右还各有九百多列(实际两翼各有九百一十二列),加上正在列阵的骑兵,整个军阵也不到四千五百列,而且军阵看起来很紧。齐军持戟之军两千列,十三万新卒加上一万都卒有三千五百列,共计五千五百列。
齐军阵列比楚军多了一千列,包抄勾击最为便利,故田扬有此一言。
“不可!”牟种仍然拒绝,“系水、申池护我两翼,两翼若上前勾击势必被楚军骑兵所乘。此战,只可持戟之军破阵,其余……”
“军师,大王至也。”牟种再一次强调本次作战的战术意图,身边有人轻声相告。
“大王至也?”史奕还有诸将立即看向城下。
齐军的军阵与临淄西城墙硬生生夹出一个直角三角形。这个三角形的直角长边是临淄西城墙,短边是小城西门到申池的大道,斜边是齐军军阵。为了指挥整个军阵,中军大帐的位置设在大城扬门之外。城西三门,这是最中间的一扇门。
齐王建的车驾从小城申门出城,往北行向扬门。从城头看去,一身韦弁服的他毫无生气,更无表情,城上诸将来不及细看就慌忙下城相迎。
“军中凶险之地,大王岂能来此!”史奕腿脚最快,他一出城就匍匐在田建车驾之下。
“大王,楚军有荆弩,此处危矣,请大王速速回宫!”田扬也急道。
他劝完其余军帅也焦急相劝,可再怎么相劝田建也无动于衷。他好像没有听到臣子们的谏言,站在车上望了对面的楚军好一会才问道:“寡人清晨闻齐人哀歌,齐人真颠倒乎?”
“大王……”后胜还想再劝,这时候牟种抢先道:“禀告大王:仅三日而战,齐人确实颠倒。然若大王能于阵前慰之、誓之,允诺此战之后临淄免三年口赋,士气必振。”
“放肆。”后胜大急,“战阵凶险之地,大王岂能至阵前相誓。”
史奕也不同意。“楚人欲得大王而不能,大王若至阵前,楚人攻来若何?”
“大王一国之重,确不应至阵前。”田扬也道。齐军士气低微,若干大王再出什么问题,眼前这个偌大的军阵肯定要崩溃。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对面传来一阵狂喝,似乎三万楚军正怒气冲冲的杀来,他急道:“大王回宫!大王速速回宫!”
不单是田扬,后胜、田假、史奕、太行田季、大谏田帧、司马田然这些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寺人竖子更是惴惴,田扬一说大王回宫,御手连忙调转车马,想转回南端的申门。然而天子驾六,四匹马的戎车都难以转弯,何况六匹马的东帝车驾。
阵后一阵慌乱,惹得战线上的齐卒连连回头,齐军阵列顿时一阵浮动。牟种连忙大喊:“止!止……”他连喊了几声,御手才停了下来。
“此楚王于阵前巡视也,非楚军攻来。”牟种心里有些发苦。他本想劝田建也如楚王那般去阵前慰问士卒,没想到楚军不过是喊了几声,就把大王吓得这幅模样。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齐军阵前三百步外,骑着一匹七尺龙马的熊荆正在巡视他的士卒。他每向军阵一揖,士卒都会大喊‘大王万岁’。此起彼伏间,楚军士气再震,夷矛被他们重重柱在地上,摇晃中邦邦作响。此刻,大王与他们同在,楚国与他们同在。
“那是楚王?”田建听到了楚卒喊万岁的声音,他又一次站在车轼上眺望。
“禀大王,正是楚王。”牟种揖告道。“每次大战,楚王皆出阵相慰而誓,故而每次大战楚军士气都是高涨,战时莫不以一当十、死不旋踵。若是大王……”
“咳咳!”后胜连咳。“军师切莫忘了,大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赴险地。”
“寡人不如楚王也。”牟种还想再劝时,田建已经认输了。
“楚王乃蛮夷之君,只知攻伐却不知治国。”后胜连忙相劝。“齐国乃礼乐之邦,大王……”
“寡人也不知治国。”无声的,田建之语好像鞭子一般抽了后胜一记,让他心悸脸红。
“此大王谦卑也。”后胜犹自不懈,不断地在给田建寻找优点。
“寡人武不能出阵,文不能治国,亡国之君也。”田建没有理会后胜,他直言自己所想。“此战,寡人就在此处,若胜,先祖佑我齐国,若败……”
“大王万不可如此!”群臣闻言大失惊色,连忙相劝。
“大王在此亦无不可。士卒知大王在此,必将大破楚人。”作为指挥这场战役的将军,史奕立即揖告。然而他想田建目睹自己破敌的勇武,后胜却对他连连使脸色。这是战争,绝非儿戏,田建想留在这里,后胜半刻也不想停留。
“请大王待之。”史奕也向后胜使眼色。楚军纵深只有薄薄的八人,估计戎车一驰也就阵崩了。正当他拜别田建,自信满满站在旌旗下准备指挥时,对面一阵尘土飞扬,本在己方左翼的楚军骑兵从阵后奔向楚军右翼。
“禀将军,楚军换阵。”双方阵势都布置完了,没想到楚人竟然还要移阵。
“无妨。我军……”军阵已经列好,临战前忽然换阵,站在戎车上的史奕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说无妨时牟种对他揖礼。“军师有何良计。”
“楚骑换阵,我军亦换之。”牟种揖道。“请后军至右军之后。”
四万人的预备队主要提防楚军骑兵,尤其是十三万新卒所在的阵列。楚军骑兵如果破阵,断不会从持戟之士处,只会从十三万新卒处。
“传我军令:后军至右军之后。”史奕命令道。这时候楚军骑兵移阵已经结束,但不妨碍齐军后军换阵。
“大王,齐人亦换阵。”楚军的军阵比齐军晚列,却比齐军更早完成。临战前一刻熊荆命令骑兵移阵,没想到齐人竟然跟着移阵。
“告之妫景,齐人游阙正对着他。”熊荆嘱咐身侧,“破阵之处务必需选好。”
清晨虽然听见齐卒哀怨的歌声,可一旦列阵,再哀怨也会怕死。熊荆不相信对面的齐卒一冲就垮,他们是人,既要已经站在了军阵前列,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要拼命。
破阵,是重骑与步卒之间的较量,是马与人的拼杀。齐军军阵虽厚,后军人数虽多,在砲兵的齐射和轻骑兵的箭雨下,也未必能挡住那五百名重骑。而重骑一旦冲进去了,以齐军现在的士气,自己肯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