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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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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纷飞的十月,宜安大败后,连续攻伐十二个月的秦军终于停止了行动。趁着这个间隙,武安侯李牧、司马尚等将领应召入邯郸于太庙受封。因为项燕的先例,这次封伯不再是武安侯那种空有谷禄没有食邑的封君,太后灵袂很大方的封给李牧一块食邑:宜安。

    这个年代非赵氏而封食邑绝无仅有,然而被众人艳羡的李牧并没有多少喜色。

    “君上若欲废王,请速速。”相邦府里李牧与赵梁独对相酌,余人都下去了,包括葛得。

    “我何时言欲废王?”连连灌酒的赵梁放下手中酒爵浅笑。他紧接着就转移话题,嘴里的酒气直接喷着李牧脸上:“子游以为秦军何时将再伐我?”

    上个月赵梁还在正朝当众出示太后灵袂的内衣,现在却想没事人一样浅笑。李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痴迷于那个倡后。匹夫沉迷于女色可以理解,一个执掌赵国权柄、决定赵国存亡的先王太子沉迷于女色,这就让李牧想不通了。

    “……我知楚王与子游欲袭秦,却不知楚军何时才能袭秦?”赵梁说起了这件秘事。

    “此事我与楚王有约,绝不可告与他人。”李牧一直没有举爵,他不是来找赵梁喝酒的。很少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出塞袭秦是其中之一。

    “我难道也是他人?”赵梁再一次浅笑。“诺,我是他人。然齐楚之心我知,其以金银、粮秣、兵甲予我,好坐壁上观秦人伐我。秦人既伐我,当不伐楚、不伐魏、不伐齐。”

    赵宫的阴谋并不是少,赵梁就是阴谋的受害者。当年刚刚被秦人因留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李牧又一次看着他不说话,虽然狐婴从郢都传回来的讯文表示,三国都不会出动步卒,可他还是认为楚王没有牺牲赵国的打算。

    “……宜安败后,秦王必不罢休,而子游未能拔下井陉却出兵于云中。”赵梁继续喝酒,一边喝一边说,自酌自饮。“云中乃我赵国边郡之边郡,云中失与得于大局何涉?明年秦军若再东出井陉,子游可再胜否?若子游不胜而三国又不救我,赵国必亡!”

    “赵国必亡、赵国必亡……”赵梁似乎已经醉了,他隔案用力虚指着李牧。“废王、立王又有何用?我能行者,不过是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耳。”

    “君上醉了。”李牧难得回邯郸一次,他本想与赵梁彻底畅谈,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打算聊以卒岁。“来人,扶君上入寝。”他失望的喊道。

    李牧要走,被仆臣扶着要下去歇息的赵梁却不愿他走,他嘴里继续追问之前那个问题:“子游可再胜否?子游可再胜否?若三国不救我……”

    “赵军必胜。”李牧面无表情的丢下这么一句话,没有揖礼便转身走了,赵梁最后嘴里还在喊着什么,他已经没心思再听。

    *

    “击秦之前数年,当使亲我之胡人南下以击胊衍、河曲之戎。夫戎人之性,非兵戈不可使之服,无厚利不可使之亲。”郢都大司马府,前几日反对三万骑军出塞、要求袭秦必须加入步卒的狐婴改了性子,转而为作战司出谋划策了。

    “前数年?”郦且不解。“足下曾言河曲羌戎、胊衍皆臣服于秦人,若秦人出兵相救,若何?”

    “戎人互斗,秦国绝不相救。我等必要使河南地战乱不止,然此乃小乱,久之秦人当不以为意。阴使亲我之胡人南下,进占沿途要地,唯如此骑军方能潜行至焉氏塞外。而入塞……”说到这狐婴又摇起了头,“难矣!

    关中乃四塞之地,焉氏塞便是北面之要塞,与函谷、武关、陇关并列。其自秦穆公起设塞,四百年来关塞、亭、障已不计其数,骑军无攻城之具,又无破城之器,真不知如何入塞。”

    “四塞又如何,武关不堪一击。”焉氏塞的攻拔难度早在作战司的预料之内,项燕虽然知道这一点,可还是不服气的应了一句。

    “骑军至焉氏塞如何破关,你不必忧虑。”熊荆看过狐婴带来的秦国北地郡地图以及长城设备图。与逯杲、陆蟜两人一次性的侦察相比,赵国究竟收集了一百多年的秦国情报,地图上所标示的城池、兵堡大多是逯杲、陆蟜两人没有标注的,有些甚至连熊启所提供的地图上也找不到,这应该是秦国国尉府故意不提供给丞相府的缘故。

    “敢问大王如何破关?”狐婴对着熊荆揖了一礼。焉氏塞不是穆陵关,穆陵关不过两道城墙、一个关城,焉氏塞地处黄土高原,取土方便,因山就势,墙高逾十米,又有高台临其上。

    “不佞自有破关之策。”熊荆含笑。“此事略过,再议其他。”

    “唯。”楚国的新式武器一样接着一样,狐婴虽然想不出楚军如何破塞,可熊荆不说,他也就只好拭目以待。不过项燕的目光不自觉看来,造府是王室的私产,他虽不知道造府里头在造什么,却也是不明觉厉。

    从焉氏塞入秦,狐婴依照赵国所掌握的情报把这一路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之后会议就结束了。余下的问题主要是:如果派遣亲赵的戎人提前数年攻占河曲之地,或者收买河曲处的戎人,这些需要进一步的情报支撑;再则是如何才能击杀渭水南岸章台宫里的赵政?若不能击杀,骑军如何对秦国进行最大程度的破坏?

    这些问题都是作战司要考虑的内容,狐婴只是提供情报和一些建议,他并不能全程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哪怕他有这个能力。只是作战司再怎么制定作战计划,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关,在熊荆的等待中,这一天项燕带着郦且终于前来求教。

    郢都城北造府空旷处,高大厚实的夯土墙下已掏出了一个横穴,好似棺材一样的大木箱被几名甲士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项燕不明白熊荆为何将自己带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个木箱里装着什么。这当然与破关有关,可这一个小小的木箱如何破关?难道大王要行巫术?

    项燕狐疑,郦且则眨巴着眼睛认真看着,他知道上次的事情大王对自己已是恨极,因而不但忍着不说话,甚至连熊荆的目光都时时闪避。

    “禀大王,已备。”空跑过来禀告,他脸上全是不舍之色。

    “点火。”熊荆一边命令一边掩起了耳朵,项燕虽不解也跟着掩耳朵,唯有郦且还在细看。

    “点火!”空转过身对远处的甲士大声命令,旗手挥动着红旗。

    点火的命令下达了好一会,那个木箱仍不见有什么变化,项燕垂下手道:“敢问大王这……”

    项燕扭头与熊荆说话,他‘这’字还未落下,远处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炸出一记震天的惊雷,他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震颤了一下,脸色顿时煞白。再回头看时,唯见一团白色的烟雾笼罩在夯土墙下久久不散。

    到底发生了什么项燕根本不知道。站在他身侧郦且虽然没有掩住耳朵,却将刚才那一幕看的一清二楚:那个大木箱突然迸发出一团刺目的火光,夯土炸得四溅的同时白烟似乎是从鬼蜮里瞬间喷出,把一切掩在烟雾之后。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那一定不是天下该有的事物。

    “敬告大王,”空又过来禀报,“那墙、那墙……”

    “如何?”空欲言又止,熊荆直接问道:“未塌否?”

    “然也。”空舒了口气。火药宝贵,最后四百五十多发发射药一次性打光,他很是不舍。

    “看看。”熊荆举步上前,这时候白烟逐渐散去,木箱附近的夯土应该是被火药炸飞厚厚一层,以至上面的夯土全部震落,坍塌了半堵墙。奈何夯土墙底层厚达十米,虽然坍塌了半堵墙,也还剩下另外半堵墙。

    “禀告大王,臣以为或可以水泥封住洞口。”陪同的工尹刀对火药不再陌生,他觉得炸墙和放炮一样,火光烟雾都往洞口冒,如果封死了洞口,效果就不一样了。

    “嗯。”熊荆微微点头,然后就是责怪:“那你为何事前不说?”

    “臣误矣!”工尹刀连忙请罪,不过这时候熊荆已经踩在坍塌的夯土上,他看后便道:“速速测量,计算炸塌城墙需火药几何?”

    项燕和郦且这时候才知道那东西叫做火药。一向严肃的项燕面色一改刚才的煞白,他拿着一块破碎的夯土红着脸兴奋道:“若有此物,天下何城、何塞不能破?”

    “咳咳……”熊荆忍住笑意,干咳后故意拉着调子:“可惜啊!此乃不佞之私产,制造颇费,故而数量极少。母后、太傅已将不佞禁足,便有火药,亦不能送至焉氏塞。”

    “这!”项燕一开始还没领悟熊荆的意思,等郦且拉了他一下,耳语了一句他才醒悟过来:大王这是要自己带他出塞击秦啊。“大王……”

    带大王出塞是大事,即便无事,回来也要被太后诸敖指责;可不带大王出塞,这种叫做‘火药’的神物也许真的不能用于破塞了。且‘火药’如果能破塞,那是否也能破咸阳城?

    想到破咸阳城,呼吸急促的项燕顿觉一阵剧烈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