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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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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人野蛮而淳朴,大长老宋的话熊荆听后没有半点讥笑,反而心生好感,这当然也是他极力要与越人合盟的原因。他只正色道:“天地之力,亦可借而用之,以诛暴秦。”

    “此不祥也。”宋并不赞同熊荆的话,“擅用天地之威而杀人,神将怒。”

    “不诛暴秦,更是不祥。”成介过来插言道,“天下战乱不止,若不以战止战,天地怒也。”

    火炮的威力成介已经见识过了,现在硫磺又找到来源,成介心里想的不仅仅是光复旧郢,而是要重建楚国霸权。

    他说话间,通过第一炮落点修正临时射表的炮长在巫空的命令下继续开火,这次不再是发射一炮,而是连续数炮。因为炮口正对北方,发射后的硝烟尽数吹向旁观的众人。硝烟弥漫间,楚臣振奋,越臣不安。

    而当试炮的羊群被驱赶上来时,霰弹轰出后羊群瞬间肢体破碎,遍地鲜血。这下连振奋的楚臣也看呆了,最开始他们只是振奋于火炮的威势,现在才发现火炮的恐怖。

    趁着这个难得的时刻,成介奔到前面对朝臣大喊:“此天地之威也,有此神器,我何须惧怕秦人?”

    “秦人明年便将伐赵,我以为救赵不如伐秦。伐秦,可复旧郢之地;复旧郢之地,可破武关、战蓝田,攻克咸阳。”成介喊完第一句后还顿了一顿,留了一小会时间让大家思考。“昔年我助赵人,赵人却不救我;而今救助赵人,赵人却以赈济之粟牟利。

    诸国今日患秦,他日便将忧楚。今日与我楚国合盟,他日必与秦人连横。其所惧者,乃我楚国代秦而一天下也。故曰:诸国不可信,可信者仅楚人、越人而已。

    天佑楚越,降生大王。今我有雷神之器,积粟伐秦即可,何须另生枝节?后岁便有三年积粟,当复我楚国旧郢,复郢后再行积粟,当破武关而拔咸阳,何须出塞万里?

    昔年春申君用事,五国合纵而攻秦,赵人暗通文信侯,致事不成也。尚若我出塞击秦,赵人再度暗通秦人,于秦地设伏以待我,若之何?

    秦赵共祖,皆飞廉之后。飞廉者,夷人也。今天下恶秦乃因秦欲吞天下,然若长平之战赵人大败秦人,今日便是赵国灭秦,诸国救秦也。

    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先君武王之时,楚越乃蛮夷之地,中国乃礼乐之邦,我无罪而伐随人,中国皆鄙我也;今中国乃杀戮之地,楚越乃礼乐之邦,我何须舍己以救中国之蛮夷?其人若来,我当退避三舍者也。

    攻伐秦人,复我故地,行我楚越一家之事,何须合赵、合魏、合齐?故我请君等后日朝决,不应北上出塞而击秦,而当西进以伐秦也。”

    抓住最有利的时机说了一通众人难忘的话,成介就闭口不言了。他的‘中国蛮夷、楚越礼乐’之说让朝臣连连点头。这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就实际而言,通过猎头表示成年的越人并不杀害未成年的男子和女子,楚军杀人也不及妇孺,不像秦军那样整邑整邑的斩首,更不可能为了争功抢首级,同袍之间也自相残杀[注10]。

    成介的意思是:秦人野蛮,三晋、齐国也未曾好到哪里去。楚国犯不着去救这些人,把战胜秦国的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真正能战胜秦人的、能使全天下中止战乱杀戮的,只有楚越而已。

    成介之言深得让楚人的心理,诸人越想越觉得正确的时候,项燕也上前说道:“成敖所言,我不以为然也。

    今之天下,秦据其半,丁口逾五百万户,披甲之士百五十万、骑三万匹。若我不与三国相盟,任由三国为秦所灭,秦人必以全天下之甲士而攻我。秦人伐赵,战死者二十余万,庾死者倍之。知彼司曾言,秦军精选之士或将尽也。不助赵人而使赵人杀秦人,却使赵人为秦人所用而伐楚,此甚不智也。

    中国为蛮夷之地,秦人乃虎狼之徒,为杀虎狼而盟蛮夷,何错之有?

    昔日大王曾言,天下乃棋盘,关中、巴蜀、河北、江东为四角。任由秦人灭赵,则四角其有其三,我只居其一也。以天下披甲之士而伐我,据天下三角而攻一角,秦人将胜也。

    火炮乃雷神之器,有天地之威,然其于战何益?今日君等所见之炮卒,乃三年之老卒,全军若备炮卒,需三年方可用。一师之炮二十门,需挽马千余匹,耗资之巨,试问几师可备之?

    攻城以外,火炮之益尚不及战舟、钜甲。以楚军二十万之卒而伐百五十万甲士之秦,若无四国之盟何以胜之?今秦国欲再伐赵国,若我不救赵,不出塞而击秦,赵国必亡。

    齐国之政禄不均,故而贵人庶民离心,齐军不能战。赵之李牧数败秦人,若其能挡秦人十年,十年后我楚国据有世界,何愁秦国不灭……”

    “项伯大误!”项燕还没有让朝臣支持北上救赵,成介就出言将其打断。“火炮于战何益?两军对阵,利兵固甲,俱为破阵。既为破阵,何须每师皆备,今二十门火炮足以。火炮所射之弹及三里之外,以今日之演示,足以击破秦人军阵。既破其阵,我军已胜矣。

    秦据有天下之二角,丁口逾五百万户,披甲之士百五十万,然秦人暴虐,每战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楚军一入秦地,所经之处秦人定然箪食壶浆,以迎我也。”

    “楚人恨秦入骨,秦人或将迎我,然我楚卒受秦人浆食否?”项燕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反驳。他是将军,对士卒再了解不过。“当年秦人如何杀我楚人、斩其首级?当年秦人如何灌我鄢城、焚我纪郢?当年秦人如何诳骗先君怀王、使其客死他乡?

    噢!昔日之事唯秦王有罪、唯张仪白起有罪,秦人皆无罪?此大缪也!十世之仇犹可报,何况三世。我军入秦,必要屠城!咸阳若拔,必如纪郢!此非赢姓芈姓之深仇,此乃楚人秦人之深仇!”

    “而言火炮二十门可破敌阵,更缪!”项燕再道。“两军对阵,凭利兵胜者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天时、地利皆要齐备。若秦军不与我战而绕我左右,断我粮道,我军何以胜之?若秦军阻塞大小水道,据有齐魏之地出兵数路而攻我,我军何以拒之?

    知彼司曾言,秦国尉府有阻塞水道之计,何以不行?只因未大举攻楚也。若任由赵、齐、魏秦所灭,我楚国三面为敌,二十万大军如何拒之?”

    “二十万大军伐秦即可,何须相拒?”成介大声道。“复郢后可沿武关入秦,秦人必溃。”

    “二十万楚军伐秦,城邑皆弃?昔年宋地若何?”项燕大声反问,提起被秦军肆虐的宋地。“今日我楚国东境、北境不受秦扰,齐魏屏护也。齐魏可屏护者,赵国之存也。唯有救赵,楚国方才得安。唯有盟与三国,大王方能新造雷神之器……”

    就在武场上、就当着朝臣们面前、就在熊荆眼皮地下,成介、项燕争锋相对的辩驳。如果仅仅是争论出塞击秦之事,那没什么好辩论的,现在争论的是楚国未来数年的战略方向,确定之后,下个月便要进行针对性的布置。

    而战略方向之争或许又涉及到若敖氏与项氏的利益之争。

    项燕已封伯,廉颇去后项氏又占大梁北城。大梁繁华之地,更有繁荣的房地产买卖,虽这是与王室的合伙生意,可项氏也得了巨利。有钱才能有粮,有粮才能练兵,项氏三个的师装备和训练不输郢师,战舟也全是卒翼战舟。

    步卒之外,又有项超率领的骑兵。现在全国骑兵全部聚集郢都,一是因为便于战术训练,二是熊荆大方,马料、马夫全不收钱,所以各县邑都把骑兵养在郢都。真要举国而战,项师最少能拉出三个骑兵师(每师1080骑)。

    对比于项氏,若敖氏地盘虽然更大——包括唐、随、息、城阳、稷邑五地,治下人丁也更多,但偏远之地岁入加起来不到项氏的一半,并且要独自肩负边防之责。甲胄钜刃便宜还好,骑兵勉强凑足了一个师,还半数是狄马。战舟几乎全是郢师淘汰半价出售的新式大翼,只有十数艘卒翼战舟。

    承包之后,除了偶然的赏赐,县邑之师的装备皆由本县邑出资购入。除此以外就是国库战时拨款,临时配备给各师的武器,最后就是缴获的战利品。

    联合齐魏大军,与秦军战与大河南北,自然是项师得利;如果能西进复郢,坐拥地利的若敖氏最少能获得一定的军事指挥权。且旧郢之地富庶,城邑夺下能够据有,各氏都能扩大地盘、增加丁口,相比之下北上救赵毫无益处。

    当然,这一切都是熊荆小人之心的猜测,也许项燕和成介都是为了楚国社稷,而非为了一己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