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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玹乘坐的帷裳正行于毕原之上。帷裳是女子所乘之车,车的四周悬有帷幕,让人看不到车内的情形。毕原就是咸阳原,武王伐纣后封姬高于此地,始称毕国,后人遂称这块渭水以北、九嵕山以南的土原为毕原。秦人改称其为咸阳原,汉人又称其为五陵原。唐代白居易曾歌之曰: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咸阳’又作‘离离’)。
马车里的芈玹无暇欣赏咸阳原上一岁一枯荣的野草,只有御手在不断挥鞭。车行迟迟,直到秦惠文王陵才停了下来。御手在车外大声道:“请女公子少稍,大王所遣之人将至也。”
帷裳内有人答应了一声,寺人则坐在车上等候,只待夕阳西下,才从远处传来蹄声。
“吁——!”疾速奔行的龙马勒紧了缰绳,骑士在帷裳外二十多步停了下来。驾车的寺人看着陌生的骑士毫不慌张,甚至对来人挥手。
“敢问可是芈女公子车驾?”骑士难得说一次雅言。
“正是芈女公子。”寺人说的却是楚语。他掀开帷裳,打开车门,好让骑士看到车内的芈玹。
“报!”探路的是弋醉,看到车内的芈玹后他便打马回转。“父亲,芈女子车驾就在前方。”
“可问暗语?”三卜而不吉,弋菟变得极为谨慎。
“孩儿……”出塞几千里就是为了迎芈女公子回楚国,弋醉一时激动忘了暗语。
“弋侯以为此地有伏焉?”妫景道。咸阳原并不是草原,原上有树林,秦惠文王陵更是幽森。
“余人皆止于此。”骑士止步于王陵之外,弋菟不想所有人犯险。
“我与弋侯前往。”妫景策马跟着弋菟前行,他回头对项超道:“你带人四处探查。”
天色已晚,急速奔来的众人根本来不及派出斥候,项超率人四处侦查时,弋菟已策马奔至秦惠文王陵前的车驾前。此时身着纯衣的芈玹俏立在车外,弋菟下马后揖了一礼,问道:“敢问芈女公子,在山泉水清否?”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弋菟询问千年后才有的诗句,芈玹闻言一片茫然。她茫然,御手却知这是楚人间的暗语,这名女子并非芈玹,又怎么答得出来。他急道:“放箭!”
话音刚起,车厢中一支弩箭便应声射出,王陵四周的树林则闪出无数蹶张弩手和秦卒,这些强弩皆已上弦,就在车厢内放出的弩箭狠狠射入弋菟小腹时,‘砰砰砰……’的弓弦声连起,箭矢狂风一般的卷向风眼处的骑士和马车。
“啊—”扮作芈玹的女子只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箭矢射穿心肺,再也发出声音。弋菟小腹中箭,见机迅速的弋醉、妫景等人跳下马举盾将他死死护住。一阵凄厉的马嘶,诸人的坐骑全数中箭,当即惊走。
‘咚咚咚咚……’建鼓声响彻整个秦惠文王陵,三波弩箭过后,建鼓轰然敲响,埋伏于此的秦军踏着鼓声从四面聚拢。
“杀秦人!”父亲中箭让弋醉大怒,就要冲上去与秦人拼命。
“吹…吹号。”带血的手一把将他拉住,中箭的弋菟命令护卫吹号示警。
戎车载着建鼓,骑军无车,只能吹号。苍茫的号声在秦惠文王陵中响起,听闻号声,正在王陵外停歇的楚骑急急上马,骑三师师长弃疾踵瞬间成为所有骑士的核心。
“秦人设伏,弋侯危矣!”看着身前八位骑卒卒长和工兵卒长,弃疾踵心里焦急脸上却极为沉稳。“甲、乙、丙、丁四卒与两重骑之卒随我解救弋侯,余者由军司马率之,速速往西侦之探路。除强渡漆水羊皮筏外,一切辎重皆要弃之。”
“芈女公子如何?”熊悍听到了鼓声,这鼓声不单是王陵内的鼓声,还有南面二十里外咸阳城传来的鼓声。究竟是自己第一次冒险,不想两手空空而回的他问起了芈玹。
“秦军设伏,芈女公子必为假。”从听到号角声开始,弋通就一直在拜谢神明。
“走!”已在马上的弃疾踵对着熊悍等人匆匆一揖,打马奔向前方。
“杀!”王陵内妫景、弋醉等人已被秦卒重重包围,他们抢占了马车,将受伤的弋菟置于车上,一个骑士帮他解甲止血。余下十多名骑士环绕车驾,列阵持盾与秦卒拼杀。
妫景、弋醉等人的死命相护更让秦卒以为车内就是荆王,他们气势迫人的呼喊:“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
夕阳西下,夜色将暮,栖息在这一片王陵的鸟雀再次惊飞。看着为拜爵蜂拥而来的秦卒,最最激动的弋醉一边咒骂一边亡命砍杀,不顾阵列的他每一次都要妫景拽他回来。
“弃疾将军……”加上重骑一共六卒一百八十名骑兵,转过树林看到秦惠文王陵前黑压压的秦卒阵列,众人生生抽了口凉气。马车外妫景、弋醉等人在歇力搏杀,搏杀场以北是秦军厚达四十行的军阵。可以预计,设伏于此的秦军不下四千人。
“放——!”骑弓在手,冒着秦军单臂弩射出的弩箭,一百二十名轻骑急速放箭。
“放——!”轻骑在秦军阵前十余步掠过,第二次掠过后,第一列重骑已经猛冲了上来。
“秦军不破也!”天色越来越暗,楚骑止步处,弋通看着一次又一次冲阵的重骑发出了一声哀叹。秦惠文王陵伏兵显现后,咸阳原北面侯丽邑囤积的重兵也快速出城,加上咸阳城北门涌出的秦军,整个咸阳原正在被秦军封锁。
“末将有一策。”辎重大多抛弃,除了马上的物资,随行数千里的四轮马车被点燃。看着重骑无法破开秦军阵列,工兵卒长向弋通揖告。
“何策?”咸阳原上全是鼓声,到处都是秦军,秦悼武王陵、秦昭王王陵、秦孝文王,这些临近的王陵都冒出了秦卒。弋通已经焦急到不问何策,直接道:“速行之!”
“准备掷弹!”卒长命令部下,工兵们已骑在马上,手里拎着圆滚滚的炸弹。炸弹不是抛出去,而是骑马冲到阵前丢出去,让其滚入敌阵。这是四倍装药下的无奈办法,郢都实验下来觉得勉强可行。
秦军阵后的妫景等人仍在歇力拼杀,弃疾踵指挥的六十骑重骑不断冲阵,每当他以为就要击破敌阵时,从临近王陵涌来的秦卒就加厚了阵势,让重骑的冲击徒劳无功。眼见工兵打马上来,重骑退下,阵列里的秦卒大松一口气,一些人竟然喊出了万岁。
可就在他们以为荆人铁骑败退时,没有开弓也没有持矛的骑兵再次冲来。与那些放箭的轻骑一样,他们只在阵前十步外掠过,唯一的不同是几个圆圆的黑球滚滚而来。前列秦卒还未生疑,黑球便在巨响中爆出一阵火光,横飞的弹片直扫阵列,激起一片惨叫。
弹片的杀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火药爆炸时发出的巨响和火光。这不但让秦卒恐惧,也让楚军自己恐惧。似乎是什么恶灵被释放了出来,它带着深深的罪孽,贪婪的吞噬着生命和鲜血。
“掷弹!”第一队工兵掷弹完毕,卒长立即下令第二队工兵掷弹。鬼哭狼嚎的秦卒看见骑兵手中的黑球再次滚来,阵列在瞬间崩溃,看准时机的弃疾踵一边打马一边疾呼:“冲!”
*
“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
咸阳城南火光冲天,两千余赵军骑兵被困于渭水桥边。步步逼近的秦军步卒将他们所有突围的路径全都封死,渭水上的战舟也严阵以待。
即便是李齐,脸上也全是仓惶之色。冲出谷口后,因天色已晚,赵军一样没有派出斥候。前锋冲到长桥边时,埋伏的秦军忽然从四面涌来。只有少部分人逃脱,余下两千多骑尽数被围。
“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胜券在握的秦军一边逼近一边高声相问,他们踩着赵军人马的尸体前进。
“竟要死于此处。”李齐心中悲叹。
“将军?”麾下骑将全看着他,催促他赶紧下令。
“杀出去!”楚式铁制面甲被李齐拉下,他选择了西方,那是楚军退走的方向。
“攻——!”李齐拔剑,指着眼前的秦军狂吼。
“攻——!”跟着他,两千多名赵军骑士发出无比震撼的呐喊,开始策马向前。
“止!”秦军在屯长的命令下止步,严阵以待赵人绝死冲锋。
“射!”又是一道军令,阵后的蹶张弩手从军阵缝隙间穿过,他们对准疾冲而来的赵骑放箭。
箭矢如雨,骑士身着钜甲,但战马并未披甲,每一波箭矢射出,奔驰中的战马便一片嘶鸣。有些战马继续前冲,有些则挣扎着倒地,被后列骑士踩踏。
已经站在南门城楼上的赵政看见城下一排排赵骑战死,忍不住大笑。而在北面的华阳宫,刚刚结束软禁的芈玹看见招魂的小臣拿着芈棘的袆衣,爬上屋顶向北呼号。
小臣喊第一声时她整个人还在呆立,喊第二声时她的眼泪狂涌而出,喊出第三声时,她终于大声地、无助地悲哭出来。此生最疼爱她的姑母,已经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