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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变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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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里斯多德四世的直接让赵政说不出的尴尬,群臣也全部低头,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诛心的大实话,没想到蛮夷大人不留情面又进行了补充:“这就是楚尼与秦尼的不同。

    秦尼能做的事,楚尼做不到。秦尼明天可以宣布:国家一切权力属于平民,但楚尼不敢。陛下认为,如果秦尼看起来比楚尼更加民主、如果秦尼平民看起来比楚尼平民更有权力决定国家的命运、更像国家的主人,楚尼将会发生什么?”

    “寡人不知。”赵政从来没有阶级斗争的经验,更不清楚什么叫做民主。

    “楚尼平民将憎恨贵族,甚至会憎恨楚尼王。然后,”亚里斯多德四世笑道。“他们会暴动、会反叛,会与贵族的军队交战,以争取他们应该有的权力。只要流血,平民与贵族的界线就自动产生,永远也不会弥合。”

    “善!大善!!”赵政早前的尴尬一扫而空,折服于亚里斯多德四世的政治哲学当中。

    这时的他,又有了以前看韩非著作时那种‘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感觉。走到眉县的时候,卫缭的车驾到了,他带来了飞讯难以表达清楚的消息:“启禀大王,荆、齐、魏三国大征甲士,欲发六十万人救赵。”

    “大军六十万?”现实终于将赵政惊醒,他霍然发现,胜利才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

    “然也。”卫缭报高了敌军数量。“国尉府以为荆人出兵二十五万,齐人出兵二十万,魏人出兵十五万,计有六十万甲士,其四十日后便会出大梁北上救赵。”

    大梁北面就是秦境,距离黄河还有一段距离,但谁也不会天真的认为,秦军可在大河以南与合纵军决战,那样只会被楚军战舟切断退路。决战之处将在将在共邑附近,白陉之外。

    “大秦当如何?”赵政脸色没有了这几天常见的喜悦,只有铅一样的沉重。

    “请大王尽发全国甲士与之决!”卫缭道。“六十万人仅荆人善战,齐人、魏人弱矣。若我军有百万,必能胜之。”

    “百万?!”赵政吃惊卫缭嘴里的数字。“粮秣如何输运?”

    “粮秣无虞也。”卫缭道。“上党、河内、东郡,三郡有县五十余,每县一万余户,共计六十多万户,每户税赋、市售五十石粟,便有三千万石。今储于共邑、白陉以北之粟尚有一千余万石。斗食一月三石,可供百万人食四、五月之久。”

    从河东道运粮到邯郸以南千难万难,河南道又很容易被楚军切断。上次大战中秦军就开始在共邑、白陉以北大建粮仓,就地储存上党郡、河内郡、东郡五十多个县的粮食和刍藁。这基本上是三百里以内的陆路输运,另外还有水运,然而仓禀里的存粮也不过一千七百多万石。

    “四月之后呢?”赵政问道。他很清楚秦军的制约,粮秣是最重要的因素。

    “四月之后便可收粟,彼等再不与我战大河将冰封,只能退兵。”卫缭道。“三国虽有舟楫,大河一旦冰封,舟楫不行,必要与我相决。我亦可退守白陉不出,只令王剪率三十万人猛攻邯郸,三国若北上邯郸,我可断其归路。”

    内线作战,在有准备的情况下,粮秣并不是多大的问题。楚国之所以停造海舟、大建大舿,也是海舟不能进入内河运粮的缘故。

    卫缭说完粮秣,又道:“三国不与我战,赵国将亡。赵国若亡,我得天下之三而攻天下之一,必胜也。三国与我战,我或可延至大河冰封再与之战,如此其军锐气已失、士气浮动,我亦大胜。若荆人以破城之器、巫器攻我营垒,速与我战,我必要百万之卒方能大胜之。

    大王请知,此战乃我大秦灭四国、一天下之战,此战若胜,天下就此定矣。”

    灭四国、一天下!这六字慑住了赵政的心魂,他追究的不正是一天下吗?此战如果胜利,秦军击败三国合纵军,日后灭魏、灭楚、灭齐,就水到渠成了。可如果此战战败……

    “卫卿以为……,我军胜否?”已经忘记了呼吸的赵政如此问道。

    “无有八十五万,不可胜。”卫缭道。“臣以为欲败荆人,必要以两倍之卒。荆人二十五万,故需五十万,余者相等足以,多者益善。”

    秦国有三百万户,每户一人便有三百万人,关键是粮食是否能够支撑。当年决战于长平,先君昭襄王赐河内庶民一等爵,就是为了运粮。现在粮食足够吃到秋天收粟,那就没有什么能够阻碍百万秦军于共邑与三国决战了。

    “可!”赵政点头,他答应后再度看向卫缭,告诫道:“此战可胜不可败!”

    “臣知矣。”卫缭读懂了赵政的意思,心中稍凛。

    “何人为将?”赵政又问。百万大军交予他人之手,他很不放心。

    “当以李信为大将军。冯劫为右将军,蒙恬为左将军。”卫缭揖告。“护军乃赵亥。”

    护军是朝廷控制军队的一种重要方式,听闻是赵亥为护军,赵政不再多言。即命赵高书写王令,加盖印玺后交予卫缭。卫缭没有停留,当日便急返两百多里外的咸阳,数日后当赵政的车驾返回咸阳时,全国各郡县的士卒已开始征发。

    赵政西去狄道亲迎蛮夷大人,以致于两个多月都没有视朝。这一日的清晨,王宫皋门外玄端颤动,异常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在私语大王亲迎回来的那位夷狄大人。

    “大人?!”浮邱伯高声的喊起,“茹毛饮血、衣羽寝皮之族岂有大人?彼人乃白狄,白狄豺狼,不可厌也。大王必是受人蛊惑,方才亲迎其入秦。”

    “大王还要长公子扶苏拜其为太傅呢……”秦臣多客卿,客卿大多数是献计献策强秦之人,而不是什么博学之士。浮邱伯作为荀况的弟子,对白狄大人狠的是牙痒痒,可这些客卿没有那么多怨恨,对这件事多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此大谬也!”浮邱伯大怒。“长公子拜白狄为太傅,此以夷变夏者也,君等怎可坐视?”

    浮邱伯再怎么诋毁大王亲迎的夷狄大人,群臣也是看热闹,可他要把大家拉过去一起反对夷狄大人,尤其大王正在兴头上,那大家就不参合了。

    浮邱伯话说完,诸人全部退后,与他离得远远的。他见诸人如此更加气愤,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子伯何必如此?”是韩非。

    “彼等竟不知夷夏有别。而今大王欲使扶苏拜那白狄为太傅,此日后欲行夷狄之道也!”浮邱伯大愤,手上的玉笏几乎要被他扳断。

    “大王亲迎白狄大人,其必有强秦之计。”老师是儒者,但韩非不是,他丝毫没有浮邱伯这样的愤慨。

    “可这是以夷变夏!”浮邱伯似乎要把对其他人的气愤全转移到了韩非身上。

    “变夏又如何?”韩非一点也不在乎浮邱伯所说的变夏,他道:“‘宾客群臣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此先君穆公之求贤令也。大秦能成今日之大秦,便是因为不论贵贱、不辨夷夏、不分敌我,但凡能强国、能得利之计,便要行之。郑国本是韩侯,入秦为行疲敌之计,然又如何?修渠对大秦有利,是侯谍又如何?”

    “你!”浮邱伯愠怒。儒家重‘义’,可法家重‘利’,他在乎的东西,韩非一点也不在乎。

    “皆是老师弟子,为何怒目相向?”官越大到的也就越晚,李斯来了,看到浮邱伯与韩非争论,他过来说话。他说的浮邱伯低头,这才看向韩非,“你也是老师学生,为何要帮那白狄说话?”

    李斯一句话也说得韩非瞥目,他再道:“众弟子中,你最善辩,今日视朝,你当与我一起驳斥那白狄。”

    “诺。”靠着熊荆的提醒和荀况的庇护,韩非才没有惨死狱中。白狄大人入秦韩非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有那位白狄大人在,自己就不再是李斯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成了他拉拢的对象。李斯说完他答了一声诺,心里根本没想把那位白狄大人辩倒——一旦辩倒,李斯说不定又担心自己会抢他的位置。

    韩非心里如此着想,入廷后才发现自己显然想多了,白狄大人根本就不想和大家辩论。

    “有人告诉我,秦尼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他有最贤明的君主,最善战的士兵,最富有智慧的大臣。我,亚里斯多德四世,为了表达我对陛下的尊敬,特意制作了一顶纯金王冠献给陛下。”

    亚里斯多德四世就站在赵政王座下,他身着白色希腊式的托加长袍,面对秦国七百多名朝臣从容而谈。随着他的话,仆人献上了那顶精美绝伦的黄金王冠。

    “但是,我很担心工匠制作时掺进了白银、白铅,或者红铜。既然秦尼有这么多最富有智慧的大臣,那请你们帮我甄别:这顶王冠是否是纯金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甄别时不能损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