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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人败了!荆人败了!!”杨熊说话的时候,大踏步前进的秦卒也在高喊,然后秦军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喊叫,他们不再跟随楚军,而是再度发力,猛冲后退中的楚军阵线。兵甲交击声再起,这时楚军后方钲声大作,大踏步后退的楚军全军往后疾跑。
“荆人有伏、荆人有伏矣!”自己面对的是荆王麾下的王卒,王卒也许会被秦卒挤压得大步后退,但绝不可能往后疾跑。杨熊心中大惊,他身边的范宽,诸谋士也察觉出了不对。
“请将军速速鸣钲!”范宽疾道。
“将军万万不可,我军阵列已乱,此时鸣钲……”身后的谋士立即出言。
大踏步前进还好,一旦疾跑,秦军阵列就彻底乱了。秦军阵列混乱,楚军却退而不乱,真要鸣钲,秦军必然大败。杨熊身边并非一个谋士,此人还未说完便被他人打断。“若不鸣钲,全军尽墨。请将军速速鸣钲,退后再战。”
“鸣钲!”杨熊仰天欲叹,但此时已刻不容缓,他只能下令鸣钲。
鼓声停歇,金声响起。只是秦军追击楚军已在三百步外,戎车上的钲声和距离秦军不过一百余步的楚军钲声混杂在一起,绝大多数秦军都没有听见己方也在鸣钲。只待阵后戎车上的五百主、屯长大叫撤退,秦军才止住前冲之势,欲往后退。
秦军的动作楚军看得非常清楚,秦军因为突然止步而陷入混乱时,楚军鼓人开始击鼓。鼓声一响,四个师的横队开始变阵,中间两个师有序后退,左右两师的矛手快速向中间补缺,彼此交接不露丝毫空隙;后退的两个师迅速从横阵演变成长宽皆为六十人的冲击方阵。前方友军横队冲向秦军,欲缠住秦军使其不能后退时,这两个冲击方阵的矛手已经高举起了夷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人击鼓的节奏开始变化,三击变成双击,击打到第十下时,后方两个师七千两百名矛手发出震天的呐喊,最前排的矛卒高举着夷矛对准十五步外友军的后背开始冲矛。他们刚刚前冲,前方负责纠缠秦军的友军便退让出缺口。
冲矛者一边呐喊一边前冲,势如雷霆;前方横阵中的友军士卒开门一样转向两侧,快如闪电。夷矛矛头触及己方阵线后方时,友军已经退出两个六十人宽的缺口,两师矛卒钜甲摩擦着钜甲,竟闪出细微的火星,而后,狂冲而来的夷矛猛扎进秦军阵列,那些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秦卒不是被夷矛捅死,就被冲得连连大退。
夷矛扎完,矛手迅速抽矛闪避至自己冲出的空间,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矛手连绵不断的一排接着一排前冲。数万秦军涌入竟陵城与汉水西岸之间的窄地,军阵厚度超过百行。可再厚的阵列也经受不住多达六十排夷矛的冲击。整个军阵好象一道烂泥墙,每冲击一次,墙便后退、变薄一次,第二十四排矛手冲过时,整堵泥墙终被击破,秦军立溃。
“敢问大王,这是何种阵法?”已军已胜,站在熊荆身边的鄂君乐不解问道。军阵可以前进,可以后退,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但像郢师这样在阵战中突然退出阵列然后变阵,然后又突然越过友军阵线疾冲入敌军阵中,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阵法。
“无所谓阵法,舞蹈之术而已。”熊荆并不在意郢师进攻时打出来的花样,他的目光一直紧盯在鄂师身上,他们划行的战舟正从东侧的汉水逆流而上。
“舞蹈之术?”鄂君乐还是不解。他所不知的是熊荆说的舞蹈之术并不仅仅是这个时代的舞蹈之术,还有后世的队列舞蹈。当然郢师不可能玩出那么花的动作,最多是补阵、冲阵之类。
只要每师士卒做对角线奔跑时不互相干扰,那队列就合格了。再则是对鼓点节奏的把握,最后是各师之间的默契。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练习(金钱)、练习(金钱)、练习(金钱)。因为贸易利润的支撑,郢师士卒一年有一金半的生活补贴,富者根本不在乎这些钱,穷者有这些钱全家可以衣食无忧。
“将军,我军败矣!”杨熊身边全是慌乱的声音。他眼看着秦军被楚军夷矛阵一排一排的冲垮,然后大溃,但更致命的不是眼前的楚军,而是绕后的楚军。
“请将军速走,再不速走,我等皆为荆俘。”诸人看着在侧后方登岸的楚军心胆俱裂。此前大家是想进城,而后注意力放在阵战上,然而楚军的杀招并不在陆上,而是在水上。
“撤!”登岸的鄂师士卒正冲向岸上的官道,杨熊挣扎中不得不挥鞭,弃军而逃。他一说撤,中军所有戎车都开始转向,车毂撞击着车轮,轮上的辐条很多被撞断。可撤退的时候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御手使劲策马逃奔,哪怕车上的将帅跌出了车厢。
因为地形的限制,并不是所有秦军都追击楚军而挤入竟陵汉水间的狭窄地带,追击楚军的秦军大溃后,他们身后的一万多秦军谨守着第二道阵线。没想到楚军舟师绕后攻击,主将杨熊弃阵而逃,这一万多心惊肉跳的秦军跟着阵溃。
兵败如山倒,原先五万阵列严阵的秦军现在一败涂地,被郢师追着打,前方又有列阵相待的鄂师阻拦,一些秦卒仓皇间跳入了汉水。汉水也是不安全的,楚军突冒小舟早就等的不耐烦,一见秦卒跳入水中就用夷矛猛扎,一时间汉水尽赤。
“速令彼等投降!”如果是在其他战场,熊荆乐意看到秦军喂鱼,但这是旧楚地,很多秦军士卒实际是旧郢楚人,他自然不能看着他们喂鱼。
“大王有令,旧楚人不杀。大王有令,旧楚人不杀……”传令的骑兵速速奔前大喊。包夹秦军溃军的郢师和鄂师立即停止了进攻,冒突上的楚卒也不再刺杀水中的秦军逃卒。
“大王不杀旧楚人,还不丢弃兵戈!”杀得兴起忽然被喝住,养虺心中有气,他冲过阵列对着仓皇的秦卒大喊,用的是楚语。
“大王不杀旧楚人,还不丢弃兵戈!”士卒也放下了夷矛,跟着养虺大喝。
“大王有令,凡弃兵者即可返家。”第二道王令又来,秦卒听罢一个接一个抛下武器。身后的鄂师则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退走。并不是所有秦卒都抛下了武器,但接到王命的鄂师对此视而不见,任由他们通过自己的阵列。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郢师这时候开始高喝万岁,然后所有楚卒一起呼喊起来。
“荆人胜矣!荆人胜矣!”县令府明堂血迹未干,刚才逃走的众吏在楚军的万岁声中又跑了回来。这时他们才发现县尉甲、少内的人头被剁了下来。
“荆人已胜,请上官定夺。”众吏惊慌,他们揖向陆喜,要他拿个主意。
“打开城门。”陆喜早就想开城门了,只是楚军还未胜利,人心不稳。
“上官有命,打开城门。”开城门的命令传出了县衙,东门吏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让身边的城门卒打开城门。护城池上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吱呀呀’一开,城外的楚军士卒便凶狠的抢了进来,他们直奔城内各处,好在没有杀人。
“县令是知彼司收买的秦吏,叫陆喜。”熊荆没有进城,而是注视着整座城池。淖信作为知彼司的联络官,正向熊荆介绍竟陵的情况。
“他是秦人?”竟陵城没有开门让秦军退入城内,这是知彼司的功劳,也是这个县令的功劳。有功必要有赏,不过在赏赐之前,熊荆要知道这个秦吏是什么人。
“是……”淖信犹豫了一下,道:“知彼司曾告之此人,言其为戎人。”
“戎人?”熊荆不解。“戎人怎会为秦吏?”
“是安陆的陆浑之戎。”淖信道。“知彼司也不知其是否真是戎人。”
陆浑戎确有殉马陪葬的风俗,但要说殉马陪葬一定是陆浑戎,这就很难说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归属感决定其行为,一旦破坏他的归属感,那行为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陆喜实际是被知彼司洗脑了,而洗脑的最高境界就是颠覆原有的身份认同,以建立新的身份认同。
熊荆没有细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知道陆喜是不是秦人。“既如此,重赏之。”
“唯。”淖信揖道。
“传令,城中商旅之外,不言楚语之傅籍男子,杀!”说完赏赐,熊荆面色一寒,下令杀人。
楚人可以放走,哪怕他们没有放下武器,但只要是秦人,皆杀无赦。熊荆下令时呼吸急促,杀意逼人。想到旧郢楚人受的那些苦难,他曾想过一千种以上的办法折磨那些迁徙而来的秦国罪人,到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那么残忍,不要车裂、不要烹炸、不要凌迟、不要炮决……。
使劲吸了几口气的熊荆最后长吁了一口气,他再道:“女子全部充为官奴,不傅籍者全部去势。还有,砍下的秦人头颅堆成京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