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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军队都赶往商邑,沿武关道西行的秦军只是驰援,顺丹水北上的楚军则是奔行。奔行的队列里,炮兵最是显眼。六匹龙马的挽曳下,炮车也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疾驰。一路都能听到火炮前车和火炮大架连接处发出的咣当声,火炮大架也不时‘噔’的一声从路面窜起,然后再‘砰’的一记重重砸落。
连长潘轩和四个炮长看的心疼不已,炮车与其说是颠簸在官道上,不如说是颠簸在他们心里。炮车是铁木结构,炮筒的重量接近六百公斤,这样颠簸说不定没到商邑火炮就散架了。可他们又不能将炮筒卸下,六百公斤的炮筒什么马也扛不起。
除了在心里埋怨外行领导内行的若敖独行,一干人只能从炮车上下来(炮兵都有马,没马也可以坐在炮车上),车上只留下一个御手,以减轻炮车的重量。
炮兵心疼炮,普通士卒则心疼自己的盔甲。按若敖独行的军令,裙甲、胫甲、臂甲、干粮、被服、甚至是武器,这些都要丢弃。全军必须轻装上阵,如此才能在日中左右赶至商邑,抢占扼制要冲的菟和山。一套盔甲虽然也就五六百钱,但武器就是性命,一些人很是不舍。
楚卒、泰人、以及半夜赶到的越人,万余人在骄阳烈日下奔行不止。类似的奔行从前年开始逐渐引入楚军军训体系,最开始是十里越野,后面是二十里越野,最长也是五十里越野。如今要奔行百里,这已经是魏国武卒的标准。因此一过五十里就开始有人掉队,一些体弱的士卒甚至跑得吐血。
“咦!尚不如越人。”全身是汗的若敖独行这时候站在路旁刺激落后的士卒。越人在楚人心中是低自己一等的蛮夷,不如越人,那是最大的讽刺。落后的士卒看到越人、泰人健步如飞的跑过,脚步慢了的赶紧加快步伐,吐血的自己强咽了下去。
“报——!”骑兵朝将旗飘扬处急奔,他还未下马便道:“报将军,秦人来也。”
“秦人,何处来的秦人?”若敖独行大惊,定神后又问:“来者几何?尚有几里?”
“来者约五千人,尚有十里。”斥候的报告让若敖独行松了一口气。几千人那就是援兵了。昨夜竹林关大火,商邑守军看见天明时自然会驰援,算时间恰好与自己在此相遇。
“传令:全军止步,召各将议兵。”若敖独行抬头看了看太阳。已是隅中,距正午尚有一个时辰,但距离商邑还有四十多里、距离菟和山还有三十多里。伏击这五千秦卒估计要花一个时辰,小迁、餔时、大迁,士卒估计要大迁时分才能赶到菟和山。
若敖独行看着毒辣辣的太阳,立乘在戎车的中尉之将齐褐也只瞅着烈日。与普通秦卒不同,卫尉、中尉两军开始时用鱼鳞石甲,石甲沉重,不加头胄就有二十多公斤,加上头胄已经是三十多公斤。石甲沉重不说,还很脆,后来鱼鳞石甲换成了鱼鳞铁甲,铁甲不脆,但依旧沉重。
加上酋矛、佩剑,士卒背负的重量接近四十公斤。这样的负重在烈日根本走不快,走了四十里士卒便气喘如牛,勉强再走十多里,士卒就走不动了。
“禀将军,我军疲惫,请暂歇一刻。”都尉的戎车逆行而来,向齐褐请示。
“将军,我军既已行五十余里,还请暂歇,不然至商邑也不可战。”另一名都尉也驱车而来。
“不行!”齐褐脸色一寒。“大将军命我驰援商邑,岂能……”
“报——”齐褐就要拒绝都尉,数里外有戎车奔来,他不由提着心张望,生怕楚军拔了商邑。
“禀将军,”戎车有两辆,还有数名骑兵相护。到跟前后一名军吏下车揖告:“都尉知将军率军前来,特命小人相迎。”
“附赘悬疣也!”本以为是什么讯报,没想到是来迎接,齐褐心中顿时不悦。“我问你,商邑若何?竹林关若何?”
卫尉、中尉是王卒、是禁卫军,驻守商邑的秦卒只是普通的郡卒县卒。不说都尉巴,任何将率、尉校对卫尉、中尉都极为客气,这些可是大王身边的人。
齐褐的不客气让相迎的军吏尴尬,他答道:“禀将军,商邑此时无虞。竹林关大火天亮前已灭,都尉又遣五千卒前往驰援。”
一听说商邑无虞,两名都尉就不屑的咳嗽了几声。愠怒的齐褐也不愿士卒在烈日下行军,只道:“传令:全军暂歇,造饭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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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敖!若敖!若敖!若敖……”
伏击前的等待让楚军大多数士卒得到了休息,眼见秦军从官道逶迤而来,鼓声一响他们就从竹林里跳将出来。再强的军队只要没有展开,战斗力也要大打折扣,竹林距官道有五、六十步,随师士卒并没有列阵,他们高喊着‘若敖’,持着矛一队队猛冲上去。
几十步的冲锋时间非常短暂,秦军根本来不及变换成战斗队形,突遭冲击当即就陷入混乱。楚秦两军陷入鏖战,泰越士卒则穿过竹林绕到了秦军队尾,竹林一阵颤动,他们也疾冲而出,迅速截住秦军的退路。
一万四千名楚越泰士卒伏击五千名秦军,战斗仅仅进行半个多时辰就接近尾声。只是这一场厮杀过后,不少楚军士卒躺在地上不打算再起来。
“击鼓!速速击鼓!”鼓声再度响起,地上的士卒有些挣扎着起来,有些则继续躺着。
“禀将军,士卒、士卒……已疲。”奔过来的旅长知道若敖独行是在催促,可所有人都累了。
“已疲?!”三日奔行,夜战后又是一场伏击战,若敖独行自己累的也够呛,说话力气不足。“商邑秦人既…援竹林关,已设备也。若不速至,二十万大军拔不下咸阳,罪在何人?”
若敖独行知道自己擅自拿下荆紫关把事情搞砸了,他必须不顾一切拿下商邑,方能弥补此前妄为造成的后果。他看着麾下的四个旅长,又看向宋敖和竹:“我军若不能速下商邑,楚越各部七年之功、数十万将卒之汗血,一日尽废也。”
“此距商邑不过四十里,泰人愿为先锋!”竹厮杀了一场也是气喘吁吁,他先于越人追上随师,就是要证明泰人绝不会输于越人。
“非商邑,乃菟和山。知否?乃菟和山。”若敖独行强调着。“我军必要占据此山,才能阻截武关秦军增援商邑。”
“何须多言,我师已行。”宋敖撇了竹一眼,他率领的是西瓯之师,足足一个满编师,只是没有骑兵。鼓人击鼓的时候,越人士卒已经收拾行装,再度前行了。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看着倒在地上疲惫得不想起身的楚卒,手掷军旗的若敖独行无奈下唱起了国殇。听闻熟悉的歌声,士卒忍着痛楚挣扎着起身,他们跟着前进的士卒唱起。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几千人在高歌,也在前进。听到歌声逐渐北去,哪怕是再疲惫的士卒也不愿再仰躺于地,他们一个个接一个起身,追着歌声而去。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随师的队列越来越整齐,掉队的士卒一个个归队,站在既定的位置上,身侧的同袍随即拍去他们身上的草屑和尘土,像是欢迎他的的归来。
举旗前行的若敖独行最初没有回头相望,走出一、二里他才回头。看到随师的队列依然严阵,他终于放下了心。又走出里许,他才下令全军奔行。士卒歌声未绝,他们高歌着疾驰,奔向三十里外的菟和山。
战争中敌我纠缠的部分是可见的,纠缠之外的敌方部分永不可见,这就是战争的黑箱。驻守在商邑的都尉巴,领军驰援商邑的中尉之将齐褐,还有执意要速速拔下商邑的若敖独行,在战争结束之前,三人永远也看不穿敌方的黑箱。他们只能摸索着,靠着自己的感觉行动。
都尉巴的斥候最先发现奔行而来的楚军,只是他手里剩下的兵力非常有限,增派一千人至菟和山后,求救的军吏匆匆奔往齐褐率领的中尉之军。
‘咚咚咚咚……’到达菟和山五里外的楚军已经能听到山上秦人的鼓声,楚越泰三师的士卒奔跑的更急。打算绕后的竹率领着泰人刚刚冲出山谷,便遇到了由商邑增援的秦军。早有戒备的秦军臂弩全部上弦,他们在五十步放箭,射倒了不少泰人。泰人作战善于近身战,不畏箭雨的他们冲到二十步外先是一顿标枪,然后跳跃着冲入秦军阵列,与他们绞在了一起。
楚军听闻菟和山上的鼓声,齐褐率领的中尉之军也听到了鼓声,两军在菟和山东面的山脚相遇,在双方士卒的暴喝声中,夷矛和酋矛粗暴的捅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