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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荆弩的攒射还能让人接受,那火炮一打一条血沟就让人不忍目睹。十五斤炮击中秦军队列,只能击倒、击伤十数人,但三十二斤炮如果角度合适,就能纵贯整个横列。炮弹从一些人的头顶跳过去,但凡是炮弹跳跃过程中触及到的肢体身躯,尽数折断破裂。
来的全是秦军精锐,熊荆从望远镜里看到一发三十二斤炮弹打破一名持铍锐士的脑袋,飞溅出来的鲜血和脑浆好似砸碎了一瓶豆腐乳,让人一阵反胃。他强忍着不适,想知道这些秦军精锐什么时候崩溃时,塬下有人疯疯癫癫的又窜又跳,嘴里大喊‘巫器、巫器……’
一个军官立即上前将其斩杀,然而炮弹的呼啸中,阵列已经乱了。后没有军官短兵拦着,于是士卒就往前跑,往灞水里跳。临阵脱逃是死罪,夏阳呆在那不敢跑,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他不知觉跟着人群跑了起来。
此前赵政脸色发青,现在赵政则是脸色发黑。最精锐的秦军还未交锋就被击溃,将率控制不知士伍,他们全都有罪!
“臣以为我军当纵列以进也。”卫缭与赵政一样,眼睁睁看着秦军被击溃,可他不是气愤,而是看出了一些名堂。秦军横向南进,一列有四百多卒,巫器打中一次就要死伤几十人、上百人,如果以纵队南进,队列宽度只有七十多卒,巫器打来那死的人就会少很多。
“臣以为不然。”诸将都已经渡过灞水,率领后军的赵勇还在赵政身侧。“纵队而进,阵宽三百步,巫器易击我也;若是横队而进,阵宽五十步,巫器难击我也。”
这是命中率和杀伤比的问题,只是两人拿不出具体的数字,只能以空对空。
“此当如何?”楚军又在欢呼、甚至在欢笑,无所不能的雷神又帮他们把敌人打得大败。
“臣以为……,荆人巫器沉重,输运不易,若是能从塬上疾攻,或可克之。”卫缭坚持着自己塬北为主攻方向的观点,“且当弱卒在前,精卒在后。”
巫器的杀伤实在恐怖,和秦人一样现实的赵政不再提抢回王车的事,他只问道:“若是塬上荆人也有巫器,当如何?”
“我军强弩不及巫器,唯有士卒疾冲,死不旋踵,或能近其身,破其阵。”赵勇答道。汧水之战后,他日日夜夜都会回想起当时的细节,然后与赵阳、韩申等人设想破解之策。
秦军虽有射程达七百步的巨弩,可巨弩上弦需要半个时辰。军中那百余具强弩射程不过五百步,只及巫器的一半。这只是射程,不是杀伤射程。赵勇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疾冲,既然对善用弩的韩人秦军可以一冲到底,对楚军为何不能?
“若不破,奈何?”赵政并不觉得疾冲有效,荆人巫器委实可怕。
“臣以死相谢!”赵勇浑身一震,如此揖道。
“不可。”赵政连忙摇头。他依靠楚系外戚清洗吕不韦一党,接下来要清洗楚系外戚只能依靠赵氏宗族和老秦贵族。秦国政制不需要维护楚国政制中封闾誉士与芈姓贵族之间微妙的平衡,秦国政制是打地鼠,谁冒头就打谁。
高个子打下了去了,矮个子又变成了高个子,于是接着打。只有当所有地鼠都死光,王权才能稳固。但这种稳固也是暂时性的,一旦哪位君王怠政懒政,使朝廷近臣、都外豪强得以趁机趁乱做大,王权又会不稳固。赵勇是不可以死的,因为赵氏将帅已经死了不少了。
“或可令让赵阳一试。”赵勇不明白日后自己也会变成高个子,他被赵政的关怀所感动。
精锐秦军不过二十万,昨日十万归于蒙恬,五万归属赵成,最后五万归属赵阳。十万、五万、五万、这些多是虚数。六百里疾奔而来,掉队的士卒足有三、四万人之多。驻守白鹿塬的赵成实际只有四万多人,被击溃后这些士卒收拢后由杨端和指挥。
今日这些士卒再溃,剩下的精锐也就只有赵阳的四万人和蒙恬的八万人。赵勇觉得如果要试,应该人让赵阳去试,毕竟赵阳上次已经知晓了巫器的厉害。
“臣以为不然也。”卫缭道。“赵阳之军为辋川水所阻,其军士卒如何疾冲?臣以为当在塬上疾冲,塬上也不需转关浮桥。”
“然塬上有沟壑,荆人又设钜丝网。”赵勇摇头道。“我军亦不可疾冲。”
天亮到现在,楚军什么情况秦军大多尽知,塬上北面的楚军据沟壑布钜丝网而守,实际并不比赵阳所部便于进攻。卫缭无言以对时,一个人告声揖高:“臣,有一计可破荆人。”
“你……”赵政闻言还很高兴,待看到是谁脸便沉了下来,这是卫缭推荐的章邯。“言之。”
汧水一战章邯未能擒杀荆王,赵政对章邯十分失望,以至怀疑他编造巫器之说推卸责任。巫器早就证明是真的了,可他对他的坏感仍未消失。
章邯当然知道赵政厌恶自己,但消除这种厌恶的办法就是成功一次。他道:“荆人坚甲利兵,又有巫器,猛雕夜飞以相避,野兽长啸以趋远,其锋莫撄、其势不挡……”
以纵横家的惯例,章邯夸张的说起楚军的优势,赵政听的脸色又开始发黑,心里为他捏把汗的卫缭正要清咳提醒时,章邯一口气说完再道:“然则,荆人非不可破也。”
“如何破之?”赵政有些厌恶的看着他。
“以兵甲、我军弗如也;以战阵,我军弗如也;以巫器,我军无有也……”章邯继续论说,终于,在赵政耐心耗尽的前一刻,他道:“然我军人多矣。蒙将军率军攻之,不胜也,赵将军率军攻之,亦不胜也。既然我军多于荆人,何不全军攻之?”
“全军攻之?”不说秦军士卒,包括秦军将率、秦王赵政,也被荆人夺气。夺气就会产生楚军可畏的潜意识,这种潜意识让人只看到楚军的优点,然后一门心思设法去克服这些优点:楚军坚甲利兵,我军也该重甲锐兵;楚军战阵犀利,我军当加厚战阵,多留后军;楚军巫器无敌,那我军当大造巨弩、疾速而冲……
战争如果这样进行,那就跌入庄无地这些幕府谋士设计好的圈套了。一样一样的比,秦军样样不如,只会越打就越没有信心,越没有信心就是越缩手缩脚,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要跳出这个圈套,就要发挥秦军人多的优势。从塬北到塬东,从塬东到塬下,二十四里长的防线只要全面发起进攻,兵力不足、疲于奔命的楚军总会露出破绽。对付楚军这样的敌人,战不要往小里打,而是要往大里打,规模越大,胜算越大。
“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道理不说不破,一旦说破瞬间便可领悟。此时赵政的眼里连放光彩,他含笑看着章邯,称善后继续道:“此善之善者也!”
见自己进谏有效,章邯趁热打铁,再度揖告:“破荆军如此,破荆国亦如此也。臣已有破荆国之计,当择日献于大王。”
“此战之后,寡人愿闻章卿破荆国之计。”赵政对章邯的称呼立变。“传寡人之命,全军速攻荆人。”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来越热,站在白鹿塬上的楚军惊讶的发现秦军正在全线调动,原本满脸喜色的将卒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几十里灞水,四十多万秦军空营而出,渡过灞水沿岸列阵。这是大规模进攻的征兆,只有大规模进攻,才会排出如此绵延的阵势。
“秦人欲全军攻我也!”淖信也明白了秦军的意图,嘴里惊道。
“禀大王,已是隅中,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正午。”斗常既是军司马又是武将,他没有去休息,而是坚持站在塬上注意秦军的一举一动。
“你是说……”庄无地等人精心设计了圈套,希望将战争局限在某一个点、或者某一段。秦军谋士也不是傻子,不管早晚,他们总会看穿这一点。
“然。”斗常点头,幕府谋士不可是有一计,而是计中有计,计计相连。
“诺!”熊荆答应了一声,斗常闻声立即传令:“传令:炮卒推进。”
站在高处的令兵挥舞令旗,早就在塬下息师阵地等候的炮兵迅速出阵,斗蜃率领两个旅掩护着他们前进。塬上暂停轰鸣的火炮急急上架,对准赵政的常旗移动。
秦军的动作楚军一目了然,楚军的动作秦军看不到塬上的部分,塬下的部分也是一目了然。最开始没什么人注意斗蜃旅的调动,可当楚军驱散列阵于灞水西岸的秦卒却并不前往蓝田城时,连赵政也开始看向这支两千人左右的楚军,想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荆人、荆人……”赵政身边的将率谋士全在观望楚军,只见这支楚军就驻留在灞水西岸,龙马挽曳的巫器并排而列,有十六具之多。这些都没什么,最奇怪的是楚军在巫器之后支起了乌幕,一干人躲在乌幕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