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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利益,但比利益更诱人的,是此战之后齐国将一跃成为天下大国,真正的与楚国、秦国鼎足而立。楚国可信吗?楚王拔临淄而不据,践行诺言还政于齐,自然可信。可楚人呢?楚王薨后的后代楚王呢?
信义早已不可靠,最少不完全可靠,真正可靠的是实力平衡。齐人聪慧,齐湣王之齐国之所以被列国攻破,只因为秦、齐、楚三国的势力均衡被齐人自己打破。如果匡章没有破楚军于垂沙,碍于楚国的存在,齐国未必会落得后来的那种结局。齐国若能得东郡、河内郡以及赵地,天下又将恢复到七十多年前的三强时代。
楚人也许不可信,秦人却是半点也不能信。真要答应了秦使,事后秦国肯定反悔,不但反悔,还会在楚国那边痛斥齐人无信无义,要求秦楚联军一起伐齐……
列国间尔虞我诈,这种套路太多太多。王敖之言或许说服了齐王建,却没有完全说服齐国正朝大夫。楚军有雷鸣之器,十万楚军就能攻入关中,拔下咸阳,若这十万楚军攻入穆陵关会如何?得罪秦国,楚国相救;得罪楚国,秦国会相救吗?即便相救,真能救得了吗?
齐国大夫们对王敖之言认同不一,但对楚国已经接替秦国成为天下霸主却毫无异议。齐国只能在楚国的允许下,最少是默许下,设法扩张领土,万不能与秦国私下苟合而惹怒了楚国这个霸主。
次日,王敖之言就传到了郢都,不过不是传到主持朝政的淖狡手里,而是传到赴郢都的使臣田角手里。齐、赵、魏三国,包括已亡的韩国,从秦国逃出的燕太子丹之子燕梁,这些人都聚于郢都。韩国因为芈芩的关系,韩钲、张良还能列于朝堂,燕太子丹受荆轲刺秦的牵连自尽后,其子燕梁在郢都毫无影响力,连正朝都进不了。
王宫诸敖府内,田角、廉舆、魏间忧等人面对的是一张天下地图,楚、秦、齐、魏、赵五国以五种颜色分绘于图上。赵国燕地、代地之南,仅剩邯郸独存,但所失之地颜色未变;南郡、南阳郡、商於皆涂与楚国国土相同的赤色,以表示归属;韩国虽被秦国所并,颍川郡颜色亦与秦国的灰色不相同;齐、魏两国未经战事,国境未变。
看着地图上的赵国国土,廉舆忍不住道:“秦太原、上党两郡皆我赵地也。”
被秦国吞并的赵地颜色不变,只是混入一层秦国的深灰。地图绘的细致,可廉舆觉得不确。
“此大王即位后天下之图,九年变迁而已,阏与仍是赵地。”淖狡答道。阏与孤立于太行山西面,是最近几年才被秦人拔下的赵地。“寡君以为,天下乃列国之天下,非弊邑一邑之天下,今咸阳已破,秦国将衰,故而诸国当重定天下、厘定边界。
弊邑之地,除旧郢,不过方城。方城以北,皆与弊邑无涉……”
楚国要那些地方,熊荆、诸敖、正朝朝臣战前讨论了无数遍。虽然有各种不同的意见,但这些意见归结起来,还是以复郢为主。旧郢、南阳在中古以前实际是一体的,南阳一般归属江汉,在中古以后,南阳才归属中原。
江汉平原作为旧楚地自然归楚国所有,与江汉连载一起南阳方城,当然也归楚国所有。而南阳西面,当年张仪哄骗先君怀王的六百里商於之地——商於关乎武关道,秦国并未将其独立成郡,或归属于某一郡,而是直辖内史,这自然也归楚国所有。
商於之外,还有迄今仍未全部拿下的汉中郡,也归楚国所有。秦国的汉中郡是楚国早前汉中郡的扩大,楚国汉中郡不包括当时隶属蜀国的南郑(即汉中盆地),只囊括巴国的石泉(今安康石泉,位于汉中盆地东缘)。据有秦汉中郡,将完全控制翻越秦岭诸道,此乃战略要地,当然不能让出。
楚国要的地方,除了方城让魏间忧、韩钲垂涎,汉中郡让诸越腹议外,其他没有让人心生异议的地方。诸人的目光更多的盯在中原地区,尤以三川郡、河内郡、东郡为为最。
“诸国皆为周天子所封,故而寡君以为,洛阳之地当重归周人。”淖狡最先提出楚国的要求,楚国自身的要求除外,还希望还洛阳于周人。
“东周君姬根已卒,其后人……”韩钲愚钝,如果是张良在此,必会把这件事包在身上,变一个姬根嫡子出来。
“姬姓子嗣何其多,洛阳之地重予周人,弊邑无异议。”田角不关心洛阳的归宿,只关心东郡和河内郡的归属。“今伐秦之战,弊邑出兵最多,齐赵又以大河为界,故敝邑当得东郡、河内两郡……”
“你……”田角一开口要吞掉东郡和河内郡,魏间忧闻言就要反驳,只是田角还未说完,他接着道:“秦使王敖至临淄也,其言秦国愿割东郡、河内两郡,及呼沱水以南之赵地予齐。”
“当真如此?”淖狡惊讶,不但惊讶秦使这么快就到了临淄,还惊讶秦国的大手笔。
“然也。”田角递上临淄发来的飞讯。“然弊邑岂是无信之国,已逐其出临淄也。”
“善。”淖狡多了田角一眼,有感于齐人的有信。
“临淄以为,弊邑出兵最多,所得之地不可小于他国。”田角正式提出了齐国的要求。“秦国若衰,赵国可复失地,还能得太原、上郡两郡,魏国可得三川、上党、河东三郡,韩国则可复国,弊邑得东郡、河内两郡,此不为过也。”
“这……”从面积上看,按照田角的分法,魏、赵并不吃亏,可问题是东郡、河内郡在东面,太原、上党、河东都在太行山以西,上郡又在吕梁山以西,三川郡囊括崤山,可最精华的洛阳盆地又要还给周人,这五郡都很烫手。
“弊邑取河东郡时,齐国出兵否?”魏间忧问道。
“魏国取河东郡魏国得之,自然当是魏国出兵。”田角道。
“哦。”魏间忧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齐国因诸国攻秦而得东郡、河内郡,弊邑欲得河东郡,却要自取,此偏也。”
“经此一败,秦国必弱。魏军又有楚国雷鸣之器,何俱秦人?”田角反问道。“且魏国今仅一郡之地,可战之卒仅十五万,却得三郡之地,此不偏否?”
“弊邑一郡之地,十五万可战之卒亦可大破秦人。且濮阳、平阳以西皆弊邑旧地、怎可归于齐国?”魏间忧气愤道。“齐国出兵最多,然齐国杀秦人否?我以为,杀秦人多者得地。”
赵国将亡,廉舆只想救赵;韩国已亡,韩钲希望复国,真正起争端的还是齐魏两国。
东郡魏国只能让出濮阳以东,河内郡原则上不让,实在没办法,共邑以东也可以让出。而齐国与赵国大河为界,只能往东扩张。东郡是一定要吞下来的,这事关临淄的安全。河内郡在大河以北,太行八陉,邯郸正对滏口陉,共邑扼守白陉,河内郡可以让一部分给魏国,共邑和白陉的控制权要在齐国手里。
然而这恰恰是魏国最最反对。太行山以西、吕梁山以东乃晋地,齐国拥有白陉就可以染指晋地,这点不要说魏国,就是赵国也不同意。齐国最强大的时候,也没有进入过太行山以西。
诸敖府内,魏间忧和田角不断的争吵;渭水之南,赵政对着渭水对岸的咸阳城渐入疯狂。
尽管卫缭一直封锁着消息,尽管赵政一直不想细究楚军到底有没有拔下咸阳,可真相总会浮现。
都城被拔、太庙被烧,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赵政也还是不能自己。最开始他还能镇静,没有责怪卫缭隐瞒,也没有责怪帐内诸将。可到了半夜,郁积了一整天愤怒悲伤的他,在幕帐内情不自禁的大哭起来。
他想到了秦国三十代先君,想到了初入关中在汧水养马的先祖非子,想到了战死沙场的秦军士卒。巍巍大秦,竟被楚人攻破都城,焚烧太庙,这是秦国从未有过的耻辱。这是耻辱,更耻辱的是五十万秦军竟拦不住十万楚军,咸阳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能渡过渭水,与楚军决一死战。
秦军为何不能渡渭水,卫缭解释的很清楚,强渡必然被楚军半渡而击,绕开楚军则出咸阳南渡以返回商於。秦军能做的就是摆开阵势,在渭南等待楚军粮尽。一旦楚军粮尽南渡,就是秦军趁机半渡而击之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内心的自责和耻辱却让赵政不想接受这个现实。隐忍的他只能在晚上发泄,或是痛哭、或是大醉、或是杀人……,每等一日,他就要疯狂一分,几日不到,他就变得形容枯槁、脾气暴戾。和熊荆一样,他必要用楚人的血来洗刷这种耻辱,必要灭亡楚国,将郢都夷为平地,如此才能重获内心的安宁。
“启禀大王,白、白狄大人至矣。”渭南王幕,披散着头发的赵政只露出一双凶恶的眼睛。赵高的禀报让他迟疑,似乎他已忘记白狄大人是谁,过了好一会,他才点头道:“速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