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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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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入了王城,马上要攻入郭城,齐相居然前来请降,若是别人必然大喜过望,王翦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楚军要来了吗?如果楚军将至,齐人为何向自己请降呢?拖住自己,两军都没有交战如何拖住自己?

    一旦斥候有警,秦军可以马上退出临淄。冬季行军作战有诸多不好,但冬季从秦齐边境到临淄皆是坦途,自己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撤退。来的时候他担心齐军埋伏,也为了不攻拔沿途城邑耽误时间,因此选了一条偏道。出历下邑后没有一直沿着正东方向的官道往昌国(今淄川东)走,而是从谭城(今章丘西)起就往东北走。

    谭城与于陵之间有一座方百五十里的白云山,谭城在白云山西南,于陵在白云山东北。官道出历下邑,经平陵、谭城,从白云山南面经过,行进两百一十里后到达淄水西岸才转向正北,再沿淄水一直北行大约八十里就是临淄南城。

    如果走这条官道,势必要经过后世章丘以东、白云山与四暨山之间抵达淄水西岸。两山相夹其最窄处不及十五里,其长大约是四十多里。这个地方无疑是适合埋伏的险地,因此秦军过了谭城便取道东北,从白云山北面经过,南面虽然还是山林,但北面却是一览无余的平原。

    冬季河流冰封,退出临淄往西、往南、往北,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摆脱齐楚赵三国联军,然后安全退回历下邑或平阴城,甚至干脆退回秦国东郡。等春夏时节楚军一撤军,秦军将再度攻入齐国。如果楚军再次援齐,那秦军再撤。

    看上去这样是在拉锯,秦军徒耗粮秣,一无所获,但对于无险可守的临淄以西来说,每一次秦军退出齐国,齐人就要派士卒驻守历下邑和平阴城。于是局势又将变成秦军进攻前的态势:秦军驻军于秦齐边境,齐军驻守毂邑和平阴城。

    然后秦军进攻,尽歼济西防线上十五万乃至二十万秦军,最后进逼临淄。然后楚军救齐,秦军再退兵。秦军一退兵,齐军又要派士卒驻防济西,然后又被秦军攻破,阵斩齐军十数万。只要这样再拉锯两次,齐国能战之卒就会耗光,能战之卒一旦耗光,齐国也就亡了。

    从接受伐齐王命开始,王翦脑子里产生就是这种在进进退退间灭亡齐国的想法,而非一次攻入临淄,灭亡齐国。只是形势的发展太过出人意料,王敖用巫药炸裂了城墙,秦军迅速攻入王城。齐军显然是应对不及,被秦军前军一冲即摆溃,现在齐相又来请降……

    “灭齐过易也!”走下城墙的王翦此时在王宫正寝,他以这里作为自己的幕府。齐相田假则被暂时带了下去,等候幕府的商议。坐在王席上的王翦沉思良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产生了一些共鸣,从攻入齐国到现在还不及一个月,实际只有二十多天,可正是这二十多天就灭亡了齐国。这事说出去谁敢相信?灭赵国用了多久?从决定要灭赵国起,秦军攻伐了五年,五年也还是恰逢赵国地震、大旱,最重要的是李牧身死。李牧不死,赵国还不知道要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然而齐国截然不同,二十多天就亡了,己方战死的士卒还不及万人。

    诸将面上尽显讶色,王敖却道:“敢问大将军,荆人伐我南郡、南阳,拔我武关,攻入关中易否?”

    王敖之言让诸将讶色渐少。楚军攻入南郡、南阳,最后攻入关中拔下咸阳,用的时间也不多,只有三十多天。但不要忘记,南郡到咸阳有一千多里,秦齐边境到临淄最多不过四百多里。

    “此皆巫器、巫药之功也。”王翦、诸将还在思索,王敖接着道。“军中巫器皆送至咸阳,然齐人不知也。齐人以为我有巫器,又知我有巫药,心知郭城必不守,故而请降。若不请降,临淄被我所拔,与其我军破城而亡,不如请降可不绝其祀。”

    王敖分析齐人的心理,说得众将皆点头,他再道:“齐王求大王允诺不绝其祀,此易乎?此难也。时入战国,天下列国何国灭国仍可存其祀?仅卫国耳。卫国何以可存其宗庙,不绝其祀?乃因卫君恭顺否?

    非也!卫国可存其宗庙,不绝其祀,乃因鬼谷子仲先生亲书予文信侯,言卫国国君虽是周人,然其素爱殷民,有德焉,当不绝其祀。文信侯遂告大王、祖太后,祖太后亲允也。

    齐王亦求不绝田氏之祀,祀非祀也。不绝其祀,当以齐王为齐君;既为齐君,自有俸禄。不绝其祀,自有存先君神主之地,故而不论大小,需有宗庙。不绝其祀,齐王当为封邑之君也。”

    齐国君臣都是贵族,贵族说话言简意赅,其意自明,但王翦还有在座诸将多是粗人,即便是王翦,对不绝其祀也理解不深,只清楚这不是他可以答应的事情。此时王敖把事情说明说透,他深深点头,王贲则直接道:“原来齐王欲做我大秦一封君耳。”

    “然。正是此意。”王敖道。“大王当赐其一邑,以为宗庙。”

    “此事若传于咸阳,少则一日。大王定夺再传回临淄,又需一日或是两日,若荆人救齐,两三日当至也。”有王敖在,腹心刘池很少说话,但这话必须说。

    “正是如此。”王敖同意刘池的判断,他道:“然不允齐人,我已无巫器巫药,二十余万齐人死守临淄,荆人救齐,数日后亦当至也。”

    “恩。”王翦抚须,他顾虑的也是这点。“此当如何?”

    “我以为,或可假允之,言飞讯至咸阳,大王允齐王不绝其祀。”王敖说话前笑了一下。他话说完,诸将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计算着时间,四个时辰以后,田假被王翦召入了正寝。他一入堂就吓了一跳,昔日明堂竟然变成了酒堂,钟乐之下,来不即撤退至郭城的王宫伶人倡优正在堂内起舞。看着堂上的乐舞,箕做的秦将怀里大多抱着一个齐女,他们一边灌酒一边哈哈大笑。见他进来,坐于王席的王翦摆了摆手,堂上的乐舞才匆匆撤下。

    “大王……”王翦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飞讯至咸阳,大王已知齐王之请,念齐王未罪我大秦,故允齐王不绝祀也。”

    王翦一边说,腹心刘池一边上前递上一个锦囊给田假。秦国还在用竹简,囊中装的正是两枚竹简,简上写道:隹(唯)十又九年二月丙寅,王于曲台之宫,王若曰:‘齐国未罪大秦,今其请降,当允。封其于共邑,为共邑之君,不绝其祀’。

    这实际就是一份册命书,虽然没有行册封仪式,故而格式与诏书、令书、告书有所不同。没有‘它如律令’、‘如律令’这样的固定式用语。

    王翦静静等田假看完,这才道:“大王既已应允,齐王明日早食当开门以降。”

    “早食?”田假手一抖,锦囊里的册命之简差点掉在了地板上。

    “早食足以!”王翦道。“明日早食若齐王不降,我军必以巫器攻城!”

    “若齐卒趁夜塞门,巫器也当击门。”王翦说完王敖道。“如此,齐王不再是共邑之君。”

    “齐军必不塞城、必不塞城。”田假忙道,“然,降秦之事过于仓促,朝中大臣尚有不愿降者,寡君当命其降也,请大将军予寡君三日……”

    “三日?!”王翦冷笑。“明日早食若齐王不降,巫器必破郭城。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