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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为了让芈女公子了解阵法,于是命令前卫遇敌演习。接受命令的令骑没有犹豫,护卫两人的庄去疾则当没听见——他的任务是护卫大王,不是介入战事。
只有熊荆身边的长姜摇头不已。大王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是从小灌输的思想,然而其他人看来就不是这样了。比如左右二史,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谁知道会在史书上写什么。
长姜想这些的时候,位于中军前方的熊荆打马回转至中军后方,选在了楚赵两军之间的位置,赵军队形转换是他说的第一种,楚军则是他说的第二种。
诸人才穿过中军各卒的缝隙奔到中军之后,一千五百步外的前卫打出了示警旗帜,五百步之后的前军见状立即停步,开始变阵。聚集在前军附近的骑兵炸窝一样快速四散,他们要迅速了解敌情,并在前卫之卒危险时施予援手。
旗帜也传递到了前军八百步后的炮卒以及一千步后的中军。炮卒立即停步,炮长疯了一样跳下坐骑,命令炮手迅速放列——作战条例对放列有时间限制,而炮车与辎重车队一样,行军纵队很少,放列成横阵炮车要迅速向两侧散开。
站在熊荆选好的位置,芈玹看到前方两百步的炮车向两侧驶出官道,驭手死命鞭挞,挽马一边嘶鸣一边奋力拖曳炮车在深浅不一的田野里横行。她盯着其中一辆炮车,想看它会在何处停步放列,男人的手正从她肩膀上伸过来,指向了几十步外的楚军中军。
楚军矛卒以五列的宽度行军,最前四行和最后四行都是弓手,中间四十五行是矛手。九名军官:卒长、军吏、典令、鼓人、旗人、文书,分别居于行军纵队前后。
听闻中军响起密集鼓声,他们不像旁边赵军那样队尾斜进以成横阵,而是第一、第二两行往右前进,第三、第四两行往左前进。第五行一直到第十九行也往右前进,第二十行到第三十四行往左前进,第三十五行到四十九行不左不右,径直前奔到第一行的位置站定。
整个行军纵队变成一个大抽屉,士卒像抽屉里的抽箱一样快速向左向右拉开,队尾则不左不右,径直往前踏步填满前方被拉开的空缺。这种转换用马鞭无法解释,这不是首动尾不动,这是首尾都动,但动的方向不一样,队首队中是侧向运动,队尾是纵向运动。
与队首不动的斜线展开相比,这样的展开更快速。等于是队尾需要奔跑的距离被队首、队中平分,虽然队尾还有一个往前的纵向动作。可对于站在正面的敌人来说,一旦队首、队中前进到指定位置,即便队尾没有上前,战斗横队也已经完全展开,只是这个横队有些凹凸不平。
楚军行军纵队展开仿佛是拉开抽屉,旁边赵军行军纵队展开则像关上房门,队首是门轴,队尾是门扉,卒长命令一下,队尾的门扉立即绕着门轴旋转九十度,变成战斗横队。
“看懂否?”两人的坐骑并列立在中军之后,看完楚军全部展开,熊荆问了一句。奇怪的是芈玹不答,虽然她一直在看,然后他又问了一句。
“大王为玹儿……不该如此。”芈玹脸上全是自责的表情,男人下令时她并不清楚演习是指什么。现在她知道了,演习就是让四十万人彻底停下来在她面前展示如何变换阵型,她忍不住想到世人传说的烽火戏诸侯。
周幽王为了让爱妃褒姒一笑,擅自点燃了烽火,待诸侯率军前来却不见敌人,如此滑稽的场面让褒姒大笑。诸侯大怒,后来犬戎攻入镐京,周幽王再燃烽火,诸侯已经不救了。于是周幽王身死国灭,其子平王因为是在秦人的护送下东迁洛阳,故秦国得封诸侯。
想到这则传说,芈玹面色越来越不好。四国联军好不容易合纵,却因为、却因为她的缘故……
“芈玹!”熊荆低喝一句,把自责中的女人惊醒过来。“如何不应如此?”
熊荆有些生气,每个人的天资都有限度,所以同一堂课不同的学生又不同的领悟,但像芈玹这样听完课就惊慌失色的,他还从未遇到过。
“大王若要教导玹儿,讲解便是,如此演习确是不该。”芈玹不安道。“玹儿听闻周幽王为求褒姒一笑,点燃烽火……”
“止!”熊荆再喝,他明白终结在哪里了。他沉声道:“平王不满自己太子被废,故而勾结犬戎攻入镐京弑父。此后为表清白,捏造幽王烽火戏诸侯之说。秦人参与其中,因而封公。此事秦人并不光彩,不为同党亦为帮凶,事前必然知情。”
熊荆说的芈玹一怔,她从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可看到男人严肃的表情,事情就是这样。她怔神间,熊荆再道:“为何世人之说你不辨真假即信之?你是否还信周人代商是妲己之祸?还信已亡之国皆是奸臣作祟、红颜祸国?你遇事为何不多想?!”
熊荆忍不住责怪。未曾在临淄与王翦决战,他必要做出妥善的安排:假如自己真的败亡他日楚国如何再复?芈玹不但爱他,而且姓芈,最重要的是芈氏一族全在楚国,却又与楚国其他氏族没有牵连。这样有实力又没权位的氏族和商鞅吴起一样是君王的最爱。
他们处事必然将考虑楚国的利益,尤其考虑熊氏、芈氏的利益,这是赢南、姬玉、驺悦等人比不了的。赢南她们只是有根之木伸入楚国的花朵,心里考虑的是根的利益,不是楚国、熊氏的利益。
他与芈蒨的感情、他以后的子嗣、楚国亡国后的复起,这些使得他必须做出这个决定。奈何芈玹中毒太深,很不开窍。秦国行的是法家,但在秦国推崇法家之前,周礼、儒家之物无处不在,浸染着每一个人,每一处角落。
儒家总是唯心的认为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君明臣贤,国家就能大治;亲小人远贤臣,天下就会倾颓;如果君亲贤臣远小人仍然亡国,就只能是因为女人了。不这么解释,以儒家的理论找不到答案,没有答案却亡国,等于宣告儒家理论破产。
儒家不重技术,儒家典籍故意阉割军事和经济,以前者为凶,以后者为臭,殊不知国家得以建立真正依靠的正是军事和经济,维持统治才需要儒者所推崇的天命。
个人的力量极为有限,哪怕是贵为君王;一国的力量也很有限,因为要面对整个天下。熊荆不悦于芈玹脑子里装的怎么还是儒家理论,他记得自己以前卸载过一次,难道儒家成了儒家360,重装系统也没法卸载?
熊荆从不悦变成了思索,芈玹被他一凶,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她赶忙抹泪,生怕被男人看见。这时候几辆戎车驶来,庄无地、田合、狐婴等人过来了。
“大王何以演……演习啊?”田合人未到声先至,他本以为是前军接敌,闹了半天才知道是楚王在搞演习,齐军将卒全都以为秦军真攻来了。倒是赵魏两军入齐路上上过这样的当,一见前方没有动静,猜到十有八九是楚军又在演习。
“有备而无患,为何不可演习?”熊荆诧异。“寡人见齐军阵列散乱,真遇敌如何对敌?”
“可、可,”田合擦了一把汗,“可我军正逐秦人,秦人岂敢反攻于我?因演习之故,大军、大军延误……”
田合说着话,熊荆已策马奔向齐军阵列。从示警到中军变阵,楚、赵、魏三军时间很短,数分钟之内就转变成战斗横阵,齐军不同,有些师旅很快成阵,有些则还在列阵。
“彼处、彼处……”雪地上一个戴簸箕冠的乡良人大声喊话,指挥着本旅的士卒变更行列,以把军阵补齐、补平。“秦人将至,还不加疾!”
“为何还在列阵?”示警许久居然还在列阵,又被楚王、大将军看到,五乡之帅冲上前就是一鞭子。
“放肆!”熊荆正想表扬这个旅长,没想到上演这一出。他一喊五乡之帅立即回头。
“列阵未毕与他何干?”熊荆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军阵,喝问道:“列距几尺几寸?”
齐军也是矛阵,跟着熊荆的军正闻言大声答应:“禀告大王,矛阵列距不得过四尺四寸,不得少三尺九寸。”答话后他又下车,以手中木尺度量齐军的列距,喊道:“列距五尺三寸,列距五尺四寸……、列距五尺八寸,列距六尺一寸……”
列阵就像搭积木,先列别人以我为准,后列则以别人为准。如果有人没谱,停车占了两个车位,后列者就悲剧了。这个乡良人面对的正是这样的悲剧。
“此臣之过,请大将军责罚!”刚才抽人的五乡之帅脸上发烫,他揖向与熊荆一同巡视的田宗。田宗不知为何不答,也未命人惩处。
“此臣之过,请大将军责罚!”五乡之帅揖礼更深,声音更切,然而田宗充耳不闻。
“臣闻命也。”此人长叹道,在芈玹的目瞪口呆下抽剑入腹,然而栽倒在雪地里,血溅雪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