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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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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淖狡这样想,熊荆却不这样想。河水总是东流入海,不管怎么拦截淤塞,最终还是入海。这就是命运,无数人的命运汇聚成了历史。不是说历史不能改变,而是要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改变。显然,熊荆没有这种力量,所以他和楚国都只能随波逐流。

    明白这一点的熊荆听闻淖狡将错误往女人身上引,神情一怔目光赫然变得冷冽。他冷笑道:“赵国齐国争相贿秦,这与芈玹何干?他们但凡有一点点鱼死网破的勇气,又何至于今日?赵人、齐人的错不是错,寡人的错就是错?!寡人好歹收复了旧郢,存续了社稷。

    要怨就怨先祖与秦穆公联姻吧!不然曾祖王父何以左右摇摆?一会合纵,一会连横,祖王父一会质秦,一会质齐,若听当年听屈原之言,何至今日。”

    一旦有人攻击芈玹,熊荆就会被激怒。他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左史都不敢记。怀王宁死不屈,不割地于秦,最后客死秦国让人哀怜,襄王就没有什么好推脱了。旧郢是在他手上丢失的,此时他即位二十年,却丝毫没有扭转垂沙之战以后四分五裂的楚国政局。

    怀王、襄王昔日的作为决定了今日的楚国,熊荆做的已经很完美了,即便是中兴之主昭王,也是在秦人的协助下驱逐吴人,再复楚国,当时吴国也没有长期统治楚国的打算,他们本来就准备撤军的。

    尽管熊荆已经做的够好,楚国也还是难以扭转大势。收复旧郢后楚国的生存空间不是更大,而是更小;局势不是更缓,而是更急;宗庙社稷不是更安全,而是更危险。

    这不能责怪熊荆,他能够改变的仅仅是楚国,而不是天下。日暮途远,大厦将倾,说的正是眼下这种形势。这不是一两个人努力就可以挽回的,也不是一两个人使坏就能祸害的。

    对此熊荆有心无力,不明白这一点的淖狡则极度焦急。庆幸的是双方没有因此争吵,淖狡不动声色的揖了揖,告辞退出了正寝,熊荆则倚坐在王席上,目光直直瞪着工尹刀。

    “你不是说秦人铸不出火炮吗?今日何以造了出来?!”造府为王廷所有,工尹刀是熊荆的私臣。两人说话已不像淖狡那样客气了。

    “此、此……”工尹刀结舌,“此白狄人所造也,与秦人无涉啊。”

    “白狄人为何能造?”熊荆苦恼道。秦国不是什么技术大国,秦国少府体制也不鼓励技术创新,他们要的按部就班,标准化生产。造钜铁炮之前,楚国铸造过青铜炮,结果并不乐观。

    “这、这……”工尹刀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好在他知道此事何人知晓。“钜铁府尹欧丑或知也,大王可召欧丑相问。”

    “召欧丑?”熊荆眼睛转了转,主要是看一侧的时间,看罢这才道:“速召芈女公子至茅门。”

    “啊?”工尹刀轻呼一声,他本想让熊荆召欧丑,没想到他召的是芈玹,今天可是大婚啊!

    工尹刀轻呼,左右史、长姜,还有谒者也惊讶。右史道:“大王今日大婚,不可召芈女公子。”

    “秦人铸出火炮,寡人召芈女公子同去造府相问欧丑,这有何不可?”熊荆不悦,淖狡指责他太过宠爱芈玹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大王大婚,餔时便要亲迎,岂能……”联姻涉及邦交,不仅关乎赵人,还关乎齐人、魏人、越人、巴人——婚礼由朝臣们几经商议,最后还是将数婚并作一婚,以赢南为王后,以妫可嘉、姬玉、驺悦、巴麓为夫人,王后与四位夫人将一起与大王行同牢合卺之礼。

    婚礼如此重要,可在熊荆看来不过是一场周礼表演,其中确实包含很强的政治因素,但这只有象征意义。既然是周礼,那他就表演一场周礼。周礼不是没有漏洞的,比如,周礼规定了婚礼程序该如何如何,却没有规定夫妻间房帷之事该如何如何,到底是男上还是女上,走水道还是走旱道,体外射还是体内射,这些全不明确。他有足够的空子钻。

    “寡人餔时亲迎便可。”右史还在进谏,熊荆已起身往往外走了。这几个月造府一些机器搬了过来,他正好趁此机会带芈玹深入了解造府。

    “大王……”右史想把熊荆拦下,可他太老,腿脚不利索幸好左史扶了一把。“大王此非礼也!”看着熊荆的背影,他还是大叫了一声。可惜熊荆头也不回,很快就下阶去了。

    造府在城北,芈氏买下的那十五里地在城南,熊荆要出纪郢南门、过扬水之桥方可抵达那座还在建造的小邑,之后才能带上芈玹入城前往造府。时间不过是隅中,距亲迎的餔时足足有四个时辰。右史反对他只是不希望他在成婚当日与芈玹相见,但熊荆偏要在成婚当日与芈玹相见。

    车驾出王城时,消息才传到六英宫,赵妃想阻拦已经不及。儿子从齐国回来后虽然和往常一样每日请安,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说笑,问安只是问安。

    自己深爱的男人今日要娶别的女子为王后,芈玹从一起床就竭力不想这件事情,可越不愿想就越是想。还未装饰好的寝宫则让人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呜呜哭一场才开始洗漱,早食后,听到哭声的芈霓和芈椒连忙拉着她去折柳踏青。

    踏青就在小邑之侧的扬水岸边,芈霓的伤还未痊愈——司败判罚她苔刑,背上抽了五十荆条。每一抽都是血肉模糊,昃离补都补不过来,最后只能作罢,尽量清理创口以免感染。

    “为何这小邑……”十五里地是方十五里,如果是正方形,那是个边长一千五百一十八米的城池,然而谁也说不清这座小邑到底是什么形状。

    “这是,”芈玹皱眉,她不愿想起熊荆,可免不了想起。芈霓见状一脚踩在芈椒屦上,示意她不可再问。芈玹还是说话了:“大王说此为棱堡。今攻城有火器,城池已无用,故而当修筑棱堡。旧式城防皆以高大见长,棱堡则以低矮、以交错火力见长……”

    从齐国回来芈玹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以前娇弱女公子的模样,变得会骑马、会射箭,芈霓芈椒羡慕的很。她说的话诸人也听不太懂,比如现在,谁也不知‘火力’是什么东西。

    绿柳之下,芈玹越说就越想熊荆,说着说着眼睛便朦胧了。芈霓正不知如何劝慰时,芈椒这个丫头片子大喊了一声:“大王!”

    “不许胡言。”芈霓斥道,等她转过身,她也怔住了,熊荆正含笑而来。

    “大王……”芈玹抽泣着奔向男人,没有行礼直接投到他怀里。旁人全都退散,不想走的芈椒也被芈霓拉走,青草萋萋的扬水之畔只剩下熊荆和芈玹两人。

    “委屈吗?”怀里女人的心情熊荆完全能体会,他安慰道:“我与你淫奔到临泽里成婚时,彼等也是这么难受的。”

    “大王。”说起临泽里芈玹便想到那天夜里两人翻墙狼狈而逃,终于破涕为笑,她和男人已经是夫妻了,早于赢南等人同牢合卺,同床共枕。她才是正妻,她们全是妾室。

    “不哭了。”看到女人笑,熊荆才说起正事。“与我去造府,去完再回来。”

    熊荆小心翼翼不说回来之后,芈玹也小心翼翼不问回来之后。两人手挽着手上了马车,过扬水直趋纪郢。造府在纪郢东北,马车沿着城外官道直驶东北门。下车的时候,芈玹的发髻重新挽笄,白皙的颈上布满了红点,随行诸人知道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可全装作不知道。

    钜铁府内工尹刀欧丑早在等候。冶铁之前欧氏铸造的那些宝剑其实是青铜剑,所谓‘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击之不能断,刺之不能入’,是说纯钩剑、鱼肠剑是铸造出来的,只有铸造的剑才有‘下型’之说,如果是锻造的,那就没有‘型’,没有模范。

    秦国以青铜铸出火炮,这也很出欧丑意料,此前他也认为秦国不可能铸出火炮。他与工尹刀一直等着熊荆,眼见马车匆匆而来,还未下车他就揖道:“臣欧丑见过大王。”说完忽见熊荆身后跟着一身女服的芈玹,不由一愣。

    “此芈女公子。”熊荆不在意欧丑发愣,他从未带女子来过造府。言毕他又向芈玹介绍欧丑:“此钜铁府府尹欧丑。”

    “大冶师名满天下,请受芈玹一拜。”芈玹对欧丑肃拜,欧丑仓促回礼。熊荆再示意长姜上前,道:“从今日起,芈女公子可随意出入造府各府,代寡人巡视造府。这是印信。”

    长姜奉上一个金印,这是王廷、朝廷清算分家后铸造的印信,放在正寝一直没用。严格说起来只有持有这枚金印之人才能巡视造府各府,熊荆如果没有金印也不能入内,尤其是最机要的钜铁府。只是造府门禁并不严苛,大门阍者若敢阻拦王驾,府内大工师也会命令他放行。

    “臣等敬受命!”大王将金印授予芈玹,工尹刀等人心中惊讶也只是惊讶。熊荆可以将巡视督造之权交予任何人,芈女公子名义上是女公子,实际早与大王有夫妻之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便产下楚国的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