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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加林从台阶上滚下去,明显出乎陆小姐的意料。等陆小姐反应过来,杜加林已经躺在下面,一动不动了。
陆小姐从台阶上走下来,愣了好一会儿,用她涂满蔻丹的指甲去戳杜加林的头,结果这位少奶奶并无醒来的意思,她暗叹一声不好,又去触杜加林的鼻息,还好,活着,没死。
她俩这种身份,如今这位又受伤躺在那里,很难有人相信这位少奶奶是自己跌倒而不是她密斯陆推下去的。陆小姐就算身上长了八张嘴也无法为自己分辩。
陆小姐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走,她一点也不想和傅家的人扯上关系。人躺在那里,总会有路过的人送她去医院。
就在陆小姐准备调身要走的时刻,一个温润的男声叫住了她,“小姐,要帮忙吗?”
陆小姐扭头去看,那是一个很符合她审美的男人,那人穿着白西装,整个人却是小麦色的,浑身散发着热带的气息,他的眼珠并非纯黑,看上去并不是纯种的中国人。
杜加林是在陆小姐的帮助下被那个男人架到福特车上去的。醒来的时候,她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侧坐着,头靠在陆小姐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刚才她滚下来的时候虽然特意用手护住了头部,但还是没把握好力度,蒙了好一会儿。
刚才她摔下来并非故意为之,实属万不得已,如果不是陆小姐的眼珠一直在转,她万万不会采取此种做法,摔下来的力道太难掌握了,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小姐把流产的责任转移到她身上来。
不过杜加林倒也没有嫁祸陆小姐的想法,她以为陆小姐会在她摔倒之后就会直接走了。经此一役,估计陆小姐再也不想和傅家扯上关系了。傅与乔交待她的事儿,虽然过程没按着他说的做,可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了,还为他省下了三万块钱,他应该会答应自己入股的事情罢,她也不奢求有一成,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每年也是上万的利钱,傅少奶奶也可以衣食无忧了。
只是没想到陆小姐还算好心,竟然会找人把她送到医院,只是这样的话她又得在医院装病了。
她闭着眼睛,就听陆小姐在问,“不知能否请教下先生名姓?”
“周慕廷。”
原来不是陆小姐找的汽车夫,大概率是个好心的过路人,可能陆小姐并没她想象的那样好心。杜加林一边想着,一边努力维持着醒来前的姿势。
陆小姐向他道谢,在陆小姐的嘴里杜加林成了“我的朋友”,杜加林靠在陆小姐的肩上几乎能听到她雀跃的心跳。杜加林顿时对陆小姐肃然起敬,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在同她见面前还一心要嫁给傅与乔,可一转眼又芳心暗动了,世间竟有如此感情充沛的女子。
陆小姐本就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只不过因为追求傅与乔的挫败压抑了她与生俱来的热情,刚才听杜加林说姓傅的是因为爱慕自己才对她冷眼相对,她虽然对傅与乔感到恼怒,恨他把自己耍得团团转,但与此同时她的自信和热情又蓬勃而起了,她相信,世间上断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子。
那男人同傅与乔倒是两样,是个很善谈的人。从餐厅到广慈医院这半个钟点的时间里,杜加林已经知道了他的大部分信息,他父母都在香港,母亲是葡萄牙人,他因为倾慕祖国文化特地从澳门搬到了上海,现下开了一间珠宝店。
倾慕古中国的文化,按理说就算不去北京也应该去南京。上海这样一个开埠的城市哪有什么古风遗迹。
杜加林窝在那里,不禁不厚道地想,陆小姐也许不必打胎了,眼下就有一个可以做她腹中孩子代理父亲的人选。
在盘问完那男人之后,陆小姐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她说自己是法国的留学生,去了法国才发现,上海虽然是大都市,但比巴黎还是差得远。那男人并没搭她的茬,只说不知陆小姐这样一个西式的人怎会有这么一个如此中式的朋友,两位小姐从外表看上去是两样人。
陆小姐忙说,她哪是什么小姐,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是个最中式不过的旧太太。接着又把杜加林纳妾的理论说了一通,现在是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她还是这样古板,非要给丈夫纳妾,中国女子的权益争取都败在了她们身上。她表达了对这位少奶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然后间接渲染了一下自己的高尚,她密斯陆之所以和这位旧妇人做朋友,纯粹是为了拯救她。
杜加林想,也不知道是谁非要嫁给有妇之夫?
周先生也不发表意见,只说妻子主动为丈夫纳妾,这倒是中国的独特文化。接着他又问道,不知是谁家的太太?
正业银行傅行长的儿媳,陆小姐故意避去傅与乔不谈,只说他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杜加林听出了一种深深的怨毒。
周生仿佛认识傅家人似的,嘴里说道,倒看不出他会有这样一位旧式的夫人。
到了医院,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那男人拿她的手去搭他的肩,准备把她架出去,陆小姐在一边说,“密斯脱周还是尽量减少和她的身体接触吧,她是个传统的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陌生男子和她握手,她也跟受了极大的侮辱似的。”
杜加林不知陆小姐为何会如此编排她,想来是在吃醋?可她既然对傅与乔由爱生恨了,又吃的哪门子醋。
给她看病的大夫是她来到民国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这个高加索人的法国南部口音令她过耳难忘,她闭着眼睛听着那位周先生和医生用法语对话。杜加林的法语仅限于靠查字典能阅读文献的程度,基本上没用口语同人交流过,一个口语不流利的人听力自然也不会太好,她只隐约听到她自己并无大碍,不知道为何还醒不过来,为安全计,可以先住院观察一天。
就在这位周先生让陆小姐联系傅家人的时候,杜加林觉得自己有必要醒了,如果电话打到家里,恐怕会生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她装作刚醒来的样子,问她为什么在这里,等陆小姐简短解释后又向陆小姐和周先生道了谢。杜加林本准备在医院就同这两位告辞,她如果再同陆小姐待下去恐怕还要承担被陷害的风险。而陆小姐遇到了新猎物,想必也盼着她不要再做电灯泡。
没想到这位周先生却坚持好人做到底,主动提议要送她到傅公馆去,杜加林的推辞被他认为是旧式女人的客套,并非真心实意的拒绝。杜加林想,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也不便拂他的好意,陆小姐作为陪同坐在杜加林旁边,想必有第三人在场,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一路上,都是陆小姐和周先生在聊天。陆小姐自从知道周先生在开珠宝店之后,便谈起了自己对时下首饰设计的看法和流行趋势。杜加林对钻石的切割以及成分完全是外行,并不插嘴。周生貌似无意地提到,“傅先生前天还在我这儿买了一只火油钻。”
“哦,是吗?”杜加林本想说戒指很漂亮的,后来还是咽了回去,如果陆小姐知道傅与乔前两天还给她买了戒指,没准就会怀疑她话的真实性。
这三个字在陆小姐听来含义是颇为丰富的。傅与乔前两天刚买了戒指,又没送给自己的太太。想来他是想拿着戒指向自己求婚的,这姓傅的大概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可他的爱,她现在不稀罕了。陆小姐想,自己一定不能遂了他的愿嫁给他,他让她吃了这么些苦,他也别想好过。这么想着,陆小姐露出了一抹笑意。
当车子驶到傅公馆门口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周生从车子里下来,为杜加林开车门。就在杜加林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她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傅与乔。傅公馆的门口点着强光灯,即使是夜晚,也能清楚地看到人脸。
傅与乔晚上八点钟到家的时候,本想询问下事情进展的如何,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少奶奶根本不在家。听小翠说,她三点钟就去了报馆,可现下报馆关门了,还不见回来。傅与乔对这位太太并无特殊感情,但大活人丢了也绝对算一桩事情,况且眼下又是关键时刻。他准备自己先去附近的报馆找一下,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也只能报警了。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刻,他看到了自家太太从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而那个男人,他前两天还见过。他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那张脸便认出是前两天珠宝店的老板。
最先打招呼的是周先生,招呼过后他三言两语向傅与乔介绍了一下他眼里的真相。他说看到傅太太在餐厅门口摔倒了,便和傅太太的朋友陆小姐一起送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无没什么大碍,卧床休息就好。
就在傅与乔纳罕陆小姐是谁的时候,福特车里的女人摇下了车窗。
精明如傅少爷也不禁疑惑,这两个女人怎么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