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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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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加林想他倒羡慕错了人, 傅与乔这婚结得和不结也没什么差别。

    欧阳见没人附和他的高见, 便饮了半杯酒接着说道, “Schopenhauer说只有哲学家的婚姻才可能幸福, 而真正的哲学家是不需要结婚的。前半句我部分赞同,后半句我是完全的不赞同。一个人懂点儿哲学确实是有助于婚姻的,但在我看来,任何男人都要结婚, 哲学家也不能幸免。女人既然是为男人的弱点和愚蠢而生的, 人怎么能跟天性作对呢?可他太过自负, 非要负隅顽抗, 不肯建立稳定的关系, 结果染上了梅毒。”

    傅与乔喝了口酒, 随便说道,“也许是肺炎罢, 这个倒无定论。

    欧阳并不认同, “凡是未婚的哲学家大抵都有过眠花宿柳的经历, 他那个时代梅毒盛行,染上这种病实在没有什么奇怪。”他本来是想说宿女支的,见有女眷在场, 稍稍改了下修辞。接着他又谈起尼采,他一生未婚, 到最后还是没敌过女人的诱惑, 染上了梅毒。超人是不存在的, 人最好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天性。如果Nietzsche结婚了, 或许不致如此。

    二小姐不满道,“你这样说,好像一个男人结婚纯粹是为了性的稳定和安全。”

    “性倒并非全部,一个男人不结婚,就像没有根的浮萍,非得有家庭和子女,才能有稳定的根基。况且家业也需要传承下去。这方面哲学家倒不如精神分析学家了。”欧阳举了弗洛伊德和荣格的例子,这两位都有稳定的家庭,贤淑的妻子和许多孩子。

    杜加林并不很赞成他的看法,“要想传承也未必要通过血缘罢,Nietzsche的理论不会因为他的死亡或者他没有子嗣就终止。这么些先贤,传承他们精神的可大都不是自己的子孙。况且除了孔子,谁能家承千年?”

    “弟妹的想法倒和念之一致,不过我指的传承和你说的并非一回事,我说的是血缘和家业,这个总不能传给别人。想来弟妹也不同意念之把家产传给外姓人吧。”

    傅与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财产是念之的,一切都由他支配。”杜加林想,她不同意有什么用,又不是她挣的钱。事实是,傅与乔倒真的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外人,而她还是受益者之一。

    此刻二小姐也按捺不住,“在欧阳先生的观念里,婚姻难道无关爱情,只涉及利益吗?”

    “爱情不过是一时的费洛蒙,勾着让人不停地犯蠢,可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傻下去,总要恢复理智。”接着他又补充道,“如果有小姐愿意让我为她犯傻,我也乐意为此效劳。”

    杜加林认为这是欧阳示好的标志,他可能真看上自己这位二妹妹了。

    不过二小姐并不愿意领他的情,“难道就没有理智的爱情吗?”她是一个新青年,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这位博士把爱情贬低得一钱不值,让她多少有些不快。

    “也有,两个人都清楚自己在犯傻。”

    杜加林觉得他关于感情的看法倒有点儿意思,不过她这位二妹并不买账。客人明明是傅与乔请来的,可他此刻却低头喝酒,保持缄默。她为了避免话题划向不可收拾的地步,便问欧阳他的诊所何时开业。

    欧阳说他的牙科诊所九月份就会开业,国内人大多不注重口腔保健,就连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市民都未对牙齿健康引起重视,他决心改变这一现状。

    “我还以为您是研究精神医学的呢!”杜加林不得不惊讶了,他说了这么久的梅毒,又谈到了精神分析医学,结果却是一位口腔学博士。

    “那只是我的兴趣而已,一个人一定不要把他的爱好当成工作,那样会丧失美感。就像我喜欢德国,而选择在法兰西留学一样。”

    幸亏他没接着说喜欢一个人千万不要娶她,那样会丧失美感,否则杜二小姐恐怕要愤而离席,怨他们怎么给她介绍了这么一个人。杜加林想,他应该就是这么认为的,只差没说出来了。

    不过说不说出来都无所谓,但凡有一点理解能力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潜台词。

    她总算知道这人条件优越急于结婚却屡屡不成的原因了,就算有女人愿意为着经济的缘故考虑嫁给他,听了这番言论,也要退避三舍了。有些话,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说出来。

    她立时决定保持沉默。

    吃完饭,二小姐就直接上了楼。这门相亲,连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黄了。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欧阳并没意识到这一情形,他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眼睛看向天花板,嘴里含着烟斗,话同烟雾一块儿缓慢地喷吐出来,“念之,你觉得我今天给你妻妹留下的印象怎样?”他理想中的自己是一个富有理智的形象,女人都是慕强的,蠢男人才会在女人面前可怜兮兮地祈求她施舍爱情,他要让女人为他的思想折倒。

    傅与乔盯着自己喷吐出来的烟圈,良久才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今天不要谈syphilis吗?”他在女眷面前一向注意言辞,连梅毒都是用英文说的。

    欧阳继续看着天花板,“二小姐不是新青年么,我想在她面前说这些也没关系吧。她看来是个讲求浪漫的女士,今天是七夕,我要不要送她一束花?玫瑰太单调,要不要加上丁香,代表她是我的初恋;桔梗花,象征我对她真挚的爱。”想了想,他又说道,“她会不会觉得我太主动,和恋爱中那些愚蠢的男人一样?”他把目光转向杜加林,“弟妹,你觉得呢?”

    “不会。”他可太与众不同了,谁都不会觉得他和别人一样。

    “附近应该有花店吧。”欧阳以为这是对他的支持,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出门要买花,连给杜加林拦他的时间都没有。

    杜加林看向他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一直这样?”

    “不,他今天收敛了许多。”

    “这是他多少次一见钟情了?”

    “目前应该还停留在两位数。”

    “那你还把他介绍给二妹?”

    “他给人做丈夫,倒不算坏。”

    她觉得傅与乔心中的优秀丈夫标准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

    “不过我觉得二妹好像对他并不太满意。”

    “那只能随她去了,我已经尽力了。”说完,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楼梯走去。

    “那晚上的戏……”

    “当然得去看,别忘了叫上二妹。”

    杜加林为了一会儿不再接待这位口腔学博士,也跟着上了楼。欧阳回来后,见客厅没人,便让小翠把花转交给二小姐,说完就上了二楼的书房去找他的老同学。戏七点开场,快五点的时候欧阳建议请他们去吃饭,虽然他的目标是二小姐,但因为还没确认关系,现下仍需要灯泡儿在场。

    傅与乔提议坐同一辆车去戏院,她想他倒会为欧阳找机会,不仅去的时候能在一个空间里,晚上还能以送他们回家为理由同二小姐多接触接触。欧阳是自己开车,并没雇司机,杜加林总算见识了傅少爷口里的Packard。路上欧阳抱怨,十二个缸的发动机有什么好,时速一百多英里又如何,上海35英里就限速,他这车真是大材小用了。

    杜加林想,他炫富的技巧倒远高于他炫耀自己的思想。

    中央大戏院不远刚开了一家德国餐厅,他们点了四客软炸鸡和冰啤酒。杜加林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七夕当天和别人一起吃炸鸡啤酒,没想到竟是在民国十四年。

    吃完饭四人就去了戏院,包厢倒是很讲究,连座儿都是皮制的沙发座。杜加林坐下后,便抓了把瓜子包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安安静静地看戏,她自然不能如愿。

    欧阳认为薛平贵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发达之后仍想着发妻,二小姐却恨薛平贵薄情寡义,王宝钏痴心错付,不过她还是佩服王宝钏为爱情献身的勇气。

    杜加林把包好的瓜子仁递给了她名义上的丈夫,又自己抓了一把磕了起来,她想着戏里的男女没好结局,戏外的结局也好不了了。

    听到“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看,不像当年彩楼前”的时候,她手边的半盘瓜子儿已经见了底儿。

    她爱戏是喜欢这个唱腔,可这个戏码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杜加林想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倒未必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她或许只是为了面子,她不愿意承认她看错了人,其实她所处的朝代再嫁并不怎么受歧视。她原是河里的鱼,却把自己当成了井底的□□,怎么都不愿意跳出来,怪不得别人。

    其实不必当□□的。

    二小姐问她看戏有什么感想,她回了一句,“结婚,还是得门当户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