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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并不苛待那一口吃食,徐静和生的一张鹅蛋儿脸,肉乎乎憨态可掬,只一双杏核眼中透出夜幕般清远的神情来,只是淡淡说道:“这么说,大伯母和四婶娘派人来过?”
梁妈妈便知方才品红的话被徐静和听了去,只笑着道:“太太已见过了,因看姑娘睡的正酣甜,便没过来。”
徐静和眉心微微一蹙,抬目见品红倒了药在粗瓷大碗里,端了过来,便转身往临窗的大炕上坐去,梁妈妈赶忙道:“我的好姑娘,这靠窗的地方湿气大,您才刚好些,不敢往这种地方坐啊。”
徐静和却已在炕上坐稳了,微抬眼睫瞧了眼梁妈妈,说道:“不妨事,我先喝了药再说。”
那清冷的眼神虽清淡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梁妈妈立在当地,乍楞着两只手,语气中便免不了尴尬,往日里周氏母子可是最听她的。
“我不过是替太太心疼罢了,姑娘病了自然是太太最疼。”
徐静和不再去理睬她的小声抱怨,顾自接了药来喝,苦涩的药汁划入喉头,一如她徐静和前生所经历的悲酸。
上一世,她一味软弱怯懦,遇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自己退避三舍,结果竟是自己每况愈下,城池尽失,堂堂侯府的嫡女,终究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不仅自己活活饿死在街头,亲生的一双儿女也沦落得变卖为奴的下场……
想起她因吃不上饭,狠心将儿女交给人贩子时女儿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徐静和白皙的脸庞上滚落两行泪水。
“必是这药太苦了,”梁妈妈一面接过药碗,一面对品红招呼:“快拿蜜饯来给姑娘改改味儿。”
徐静和镇定地抬起袖子擦去眼泪,语气已恢复从容平和:“不必了,”记住这苦味儿很好,从前,她总是害怕吃苦的。
因父母不得力,害怕攀附了京城豪门,便要受人冷落排挤,想着或许嫁到小地方自在少受些苦头,加上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她才远嫁出京,做了一个末吏之妻。
此事还引得京城贵族好一通闲话:怎地好端端一个侯府嫡女,竟嫁给一个偏远之地的县官?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诚不我欺!
记住这苦味,未必是不好。
徐静和按下汹涌上心头的旧绪,既然老天可怜她,怜她上辈子做过几桩好事,让她能重回洪熙二年,她仍是十一岁的安庆侯府三姑娘,爹爹、娘亲和弟弟都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自当好好的活,不辜负老天重新给她这一次选择的机会!
徐静和暗暗咬住一口银牙,定了定神,方对品红道:“蜜汁酸梅买回来了?”
品红遂拿了熏笼上那个包袱递上去,说道:“小张管事放在二门,奴才冒着雨拿回来的。”这话便是要讨赏了。
徐静和接在手里,见品红面上划过一丝失望之色,只当做未见,她原本是个薄面皮,以往她稍稍麻烦人办差,都会给些赏钱,父亲无能没有俸禄,母亲娘家也没有贴补,一家子人靠着微薄的府中月钱供给,她实在熬不住,只好当了棉袄支撑。
她自认待府中上下不薄,可她走上那条不归路时,除却自己的爹娘,到底也没有半个人来劝。
这种普施的恩惠实则毫无用处,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况且之于品红,取东西本就是她本分,即便不给她跑腿的赏钱,自己也委实不必过于歉疚。
她检点了梅干,见不过淋湿几个,瞧外头雨势那样大,便知品红也是用了心的,静和心中有数,面上只将那蜜汁酸梅挑拣出些好的来,一半去大柜里找了只青花海水苍牙纹大碗装好搁在檀木一腿三牙方桌上,另一半不太好的重新包好放回熏笼里去。
继而又对品红说道:“辛劳你了,既淋了雨,就下去歇着吧,今儿不用当差了。”
嘴上卖卖好又不痛不痒,前世她就是太实诚,总觉得要给出些东西才好,没少吃了亏。
品红应了声是,折身出了门。
徐静和望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不着痕迹地转眸扫了一眼身旁唯唯诺诺的梁妈妈。
虽则品红性子倨傲不恭敬,当下却还得用她,这梁妈妈么……
“妈妈,我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徐静和垂目说道。
“姑娘有心了,您退了烧,去叫太太瞧瞧,也好宽宽她的心,”梁妈妈欢喜地取来蓑衣油伞,伺候她穿戴。
实则是为去向周氏邀功吧,静和想着,踏出门去。
隆福居房屋老旧,厢房与正堂间并无抄手游廊,故而这么点子路,还要撑伞。
正堂亦瞧不出侯府的奢华,迎面的板壁上悬挂一幅陈旧的福禄寿三星画像,翘头案上摆着香炉、花插、拂尘等物事,案旁两把黄杨木官帽椅。
周氏的丫鬟碧桃迎她进了西暖间里,周氏正守在灯下做针线,温煦的灯光辉映着暖杏色的床帐,锦被下熟睡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正是她的弟弟徐筠行。
周氏生的也是杏眼桃腮,只不过性子懦弱上不了大场面,又一直在老家抚养难得出来交际,一来二去都没有好亲事,才被老侯爷聘来。
周氏抬眼瞧见她,忙忙放下手中的绣绷,留下碧桃照看筠行,拉着她到了临窗的炕上,把住她手看了一圈,才道:“果然又好些了,精神多了,”说着双手合十,连连念佛:“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静和拉住母亲的手,以前她总是怨责娘亲偏心弟弟,当时她要嫁去柳州,只有母亲再三反对,苦苦哀求,让她嫁的近些,好歹也有个照应,她却叛逆不听,上一世,她到底是瞧不起父亲母亲的。
“娘,爹爹呢?”静和问。
周氏淡淡道:“还能在哪里?左不过是跟园子里那几个半大小子不知哪里厮混去了。”徐二老爷性子好,小厮们也不惧他,有时还从他手里骗出钱去,因着这个,周氏没少跟徐二老爷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