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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约附近海域开始,这一路的航行风向时而为北风,时而为南风。北风时一天能前进140海里,南风时只能前进30多海里。整个航程平均下来每天前进不到100海里。航行中比较空闲的时候,舰队的水兵和陆战队士兵们都在进行大炮和轻武器的训练。
陈守序可以比较精确地计算经度,他得出在这一带的磁偏角大约为8度30分。有了磁偏角对罗经航向的修正,陈守序可以采取一些比较省时的航线。未必一定要紧贴海岸。
舰队用了12天驶进了拉普拉塔河那巨大的喇叭状河口。
拉普拉塔河不是一条河,它是大巴拉那河排水系统的一个河口。拉普拉塔地区这个名字指的是从河口一直到高耸的安第斯山脉之间的广大地区,包括后来的阿根廷、乌拉圭和巴拉圭。拉普拉塔地区处于秘鲁总督区的外围,远离利马的秘鲁副王庭。这里多数地区远离原本印加帝国的版图,没有统一的印第安政治中心,没有聚集的印第安人口能提供大量的奴隶,没有贵金属矿藏。利马的西班牙官员和大商人对这里根本就漠不关心。
在皮萨罗征服印加的同时,佩德罗.德.门多萨率领1600人和16艘帆船占领了拉普拉塔河口,他们的第一定居点被叫做布宜诺斯艾利斯,意思是新鲜的空气。西班牙在拉普拉塔地区的征服过程极慢,不像新西班牙和秘鲁那样能够通过灭亡一个统一的印第安帝国而迅速占领广袤的领土,统治那些臣服的部落。在拉普拉塔,西班牙人要用少的可怜的人口去一点一点蚕食那些印第安部落。100年来,西班牙人也只是沿着拉普拉塔河建立了亚松森、科尔多瓦、科连特斯、圣菲、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等寥寥几个定居点。其中像布港这样重要的港口还曾经放弃了很久。
拉普拉塔地区的克里奥尔人和梅斯蒂索人对利马的西班牙官员很是反感,他们的祖辈是直接奉国王的命令,从西班牙出发建立的殖民地。这在南美都是很少有的,大多数殖民地均是由利马总督区或者各个都督派出的人占领,那些是殖民地的殖民地。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在拉普拉塔河口沿岸发现了很多白银饰品,他们把拉普拉塔河称为白银之河。这些西班牙冒险家在当地印第安盟友的支持下,放弃了海港,沿着大河上溯,在巴拉圭建立了第一个稳固的殖民点亚松森。然后他们以亚松森为依托向北方和西北扩张,却不防皮萨罗早早征服了印加,利马也成立了秘鲁副王庭。可怜的拉普拉塔征服者们什么也没捞到,只能调头再向南征服,重新占领了科尔多瓦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的拉普拉塔地区在秘鲁副王之下只是一个科尔多瓦省的存在,位于总督和都督区之下的第三级行政区。
没有白银,这些西班牙征服者们只好向土里刨食。他们将印第安盟友变成农奴,种植马黛茶、烟草、粮食,发展皮革和毛织品的手工业,依托这些生活必须品的贸易,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渐渐发展了起来。强大的拉普拉塔河通航里程非常长,拉普拉塔人利用内河航运带来的物流优势,向周围辐射。这条河是南美通航条件最好的河流,流域内气候适中,土地肥沃。
但让拉普拉塔人极度不满的是,利马总督区的商人勾结西班牙王庭,命令整个西班牙南美殖民地只能与利马进行贸易,拉普拉塔人生产的物资必须由利马的商人盘剥一道后运到巴拿马再成为国际市场上流通的商品。
明明有拉普拉塔河这种辐射能力极强的大河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港这样的良港不能用,却要用驮马翻越安第斯山和玻利维亚高原,将商品运到秘鲁,中途还要忍受那些学会骑马的印第安部落的劫掠。拉普拉塔人简直都要炸了。
西班牙王廷对这道命令的解释是,面向大西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港防御力量不足,无论英国人、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能轻易攻克这座港口。
在西班牙与葡萄牙合并后,布宜诺斯艾利斯港的境况得到了好转。葡萄牙的巴西商人进入了布港,购买拉普拉塔地区的特产。牵涉到葡萄牙人,西班牙国王就不敢断然拒绝了。国王给之前的命令打了个补丁,允许拉普拉塔人与葡属巴西进行贸易,但仅限于实物。禁止拉普拉塔人用白银购买葡萄牙人的货物,国王强调南美所有的白银仍然都必须通过利马总督,在卡塔纳赫与波托韦洛进行交易。
但就像世界上通行的准则一样,只要有利润,就会有铤而走险的商人。何况在整个拉普拉塔地区,上至省长下至普通的克里奥尔乡绅,统统把国王的命令当成了放屁。波托西的银矿通过数额庞大的骡马驼队运至圣菲,再用内河航运至布港。葡萄牙的商人用奴隶、欧洲的工业成品与拉普拉塔人交换白银和农产品。
指挥官会议上,舰长们看着这份战情简报,都是一阵唏嘘。
斯特林说道,“因为拉普拉塔河的航运,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是大半个南美货物的出口港啊。西班牙把波托西的白银放到利马出口真是不合逻辑的选择。”
阿勒芒说道,“利马是南美的政治中心,靠近副王的大商人势力比这些拉普拉塔人强大的多。世界上无论在哪里,贸易都是与政治勾结在一起的。”
罗伯茨手指沿着拉普拉塔河画了一道曲线,“亚松森、科连特斯、圣菲,三个河港”。
接着他又指着波托西,“波托西银矿、图库曼、科尔多瓦、圣菲,一条驮马大道。”
然后是智利,“圣地亚哥、门多萨、科尔多瓦,另一条驮马大道。”
“最后是圣菲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港。波托西的白银和拉普拉塔地区的皮革和农产品都汇聚在此。”
“虽然我没有做确切的统计”,陈守序轻轻敲着桌子,“但我感觉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走私港。官方走私。你们看简报,甚至连拉普拉塔地区势力庞大的科尔多瓦耶稣会也是其中最大的走私商之一。”
马尔蒙看着陈守序,“这也很好理解。西班牙殖民地官员薪水微薄,假设科尔多瓦省长想买一个杯子,他就得向利马总督缴纳一份税负,还要支付从波托西到科尔多瓦的陆上运费。那些希望参加总督宴会的本地商人也是一样。这种腐败低效的政策,换谁来都执行不下去。”
科林伍德说道,“这可不好办啊。布港牵涉到的利益攸关方太多了。这里是欧洲列强唯一能直接获取南美白银的港口,也是那些自然条件很差的殖民地获取粮食的重要渠道。我们劫掠布港,等于把桌子掀了,搞不好会得罪很多人。”
陈守序赞同道,“所以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要商议一下这些问题。布港只有一座圣三位一体堡,攻下很容易。需要考虑的是,我们占领布港后要怎么做?”
马尔蒙说道,“舰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休整,船只需要修理。舰队里的一千人按人均两套至三套冬装计,需要三千套冬装,我担心布港一时也未必能凑齐。”
斯特林也补充道,“还有粮食和军火,我们也需要补充一些。”
陈守序站起身,背着双手走到窗前,他看向远处拉普拉塔河右岸那广袤而肥沃的潘帕斯草原,“先生们,看来我们担心的问题都一样。因为布港的地位和舰队的需要,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采用狂暴的劫掠方式。我们必须换一种做法。用我家乡的一句话来形容,这就像在瓷器店里抓老鼠,一不小心就会为抓几只耗子,打碎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
科林伍德说道,“港口牵涉到的方面太多,干脆下令,走私船无论哪国都不能劫掠。”
陈守序点点头,“这是一方面。还有针对布港的西班牙人。菲利普,你的想法是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菲利普.爱德华见陈守序点名,才说道,“我们需要布港的西班牙人替我们运来需要的物资。那我们就不宜进行广泛的劫掠。在东印度,我们经常采用合理的贸易来打开局面,而不是用大炮。”
“是的,”陈守序道,“我们将只拿走属于布港政府的金银。不抢掠那些私人的物品和钱财。港口的商船同样处理,如果已经向布港政府纳过税的船只可以不管,没有纳税的那些船只,将把税金交给我们。”
“时间很紧张,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布港搜集物资,所以必要时,我们需要用白银向当地的商人采购。哪怕付出一定的溢价。”
见很多二排的军官和水手代表都露出可惜和不服的神色,陈守序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道,“先生们,我们的目标是太平洋。西班牙人视太平洋为西班牙湖,那里有波托西,有阿卡普尔科,有智利和新西班牙的大把城市,而太平洋沿岸的防御却很薄弱。我们没必要在布港因为这一点区区的蝇头小利浪费时间。”
这是陈守序第一次向舰队高级管理层以外的人公开透露了航向太平洋的目标。此前虽然小道消息满天飞,却一直没有得到来自司令官的确认。
军官们和水手代表们一听就兴奋了,他们或许曾幻想过富庶的太平洋,但能抵达那里的都是像麦哲伦、德雷克、勒梅尔这样传奇的航海家。
麦哲伦和德雷克年代久远,对陈守序这次航行的参考意义不大。1616年,威廉·史旺腾与贾各·勒梅尔绕过南美抵达了太平洋,陈守序手上有从摩根那里买到的他们航海日志的抄本,这是他决心实施太平洋计划的依仗之一。
陈守序环视一圈所有人,“请各位军官和水手代表回去后务必要做好水手们的安抚工作,我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暂时的忍让是为了争取时间,以便在将来能获取更大的收益。所以要告诫所有人,必须遵守军纪,禁止随意劫掠。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散会后,舰队重新开拔。陈守序走上了艉楼,他的左手边就是著名的潘帕斯草原。那里的土层厚达50英尺,是世界上最好的天然牧场。舒适的气候远离南美的热带雨林。如果将恶性疟原虫的分布边界划上一条线,那么这条线在北美大致就是后世蓄奴州与自由州的分界;在南美大致就是阿根廷与巴西的边界。在疟原虫肆虐的地区,欧洲殖民者必须依赖非洲的奴隶从事生产。而在恶性疟原虫能够生存的地区以外,则是白人占据人口绝对优势。小小的疟原虫深刻改变了美洲的人口结构,进而造就了地域间不同的经济基础,给后来的战争埋下了伏笔。
巴西的自然条件比阿根廷差了很多。巴西虽然面积很大,但很多地区都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热带雨林。巴西也没有像拉普拉塔河这样能够向内陆深远辐射的大河。亚马逊河那种热带雨林地区就不要提了。
巴西也缺少大面积的平原,沿海的小块平原后就是急剧抬升的巴西高原,各个殖民地之间的陆上联系被山脉切割得支离破碎,物流成本很高。
阿根廷是地球上自然条件最好的地区,天选之地。讽刺的是,控制这块天选之地的西班牙政府由于各种腐败、官商勾结这些原因,人为限制了这里的发展。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一个小村子发展成南美第一大港,全靠坚持走私200年啊。
这里也是南美对西班牙王庭离心力最强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