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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元爵与守序商量一阵,消除了在战利品分配上的些微分歧。船队一路回航,路上有些想抢人的散兵游勇,被回旋炮轰成筛子。
接上守门的士兵,回到龙江湾。
金银装上战舰,梅尔维尔号增加了十吨载重,吃水线略微有些下沉。
守序把司令舱让出来给女人们住,见李雪衣和葛蕊芳很惊讶,守序笑了笑道,“有些小,但这是舰队最安全的船舱,委屈你们挤几天。”
李雪衣等人从未上过红夷夹板船,都很好奇,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参观的时候,就跟着宋惠湘住了下来。其实司令舱不是安全,而是有单独的卫生间。
守序收拾了文件和个人用品,在军官舱找了张吊床。下午,全体休息,缓解劫掠的疲惫。
晚餐时间,黄元爵找到守序,提出返航采石矶。守序问他,“小黄将军,镇江失守,南京也要沦陷了。你觉得你父亲接下来会去哪里?”
黄元爵很肯定地说道,“舟山,我们会先回家。”
守序点点头,“我们都是海上跑的,小黄将军应该知道海上什么最关键。”
“当然是船了。”
守序道:“小黄将军,你看,龙湾里停泊的大江船,除了安置那些女人,我们还能剩下一些舱位。”
黄元爵瞪大了眼睛,“国主的意思是。”
“咱们抢了船场,带走那些船匠。”
黄元爵:“……”
长江作战失败有一定偶然因素,相比建州,明军现有的战船还是很强大,海上暂时建州是无力的。但明军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随着江南失守,地盘丢失,将来获得战船补充会越来越难。现在拿着银子在浙江福建广东可以买到船,可一旦这些地方再失守,形势就会逆转。明军的水师慢慢会成为一次性军队,越打越弱,而建虏则有了无限补充能力,迟早会在海面上获得优势。
黄元爵瞪大了眼睛,守序越说越害怕。
“小黄将军,我们实力有限,现在很难改变大势,但我们可以慢慢积累实力,也许有一天,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小黄牙关一咬,“国主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守序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守序说的龙江船场其实是个代称,南京是中国最大的官方造船基地。包括了南京工部下属的龙江船场,南京兵部下属的马船场、新江口快船场。离守序最近的是龙江船场,是其中最大最出名,设施最完善的造船场。
南京造船基地主要产品是快船、马船和遮洋船,均为沙船制式,后来因为清江船场产能不足,南京也打造了一些漕粮船。主要产品中,遮洋船是海船。郑和下西洋被叫停后,南京并没有像一些负面宣传的那样停造海船。
正统年间,朝廷曾让南京造船基地一次打造350艘遮洋船海运粮食。嘉靖年间,兵部下属新江口造船场承接了一次最高端的建造任务。仿造葡萄牙桨帆战舰,打造四艘7丈5尺长,1丈6尺宽的蜈蚣船,每艘战舰装大小佛朗机12门。
南京造船基地现有设施能打造600料马船,400料战座船、战巡船、100料漕船以及黄元爵和守序进南京城打劫用的轻浅便利船。
因为经费不足,龙江船场在万历后一度衰落的很厉害。甲申后,马士英从江南各地征集了很多船匠,部分恢复了南京的产能,给沿江水师打造修补战船。
守序和黄元爵手捧酒杯站在南京地图前,“小黄将军,从下关至新江口,沿路有四座船厂,我从东向西,你从西向东,咱们把它全端了。”
南京造船基地实在太大了,就这几百兵肯定不够扫荡干净,但好好计划一番,也能带走其中精华部分。
黄元爵问道:“带不走的怎么办?”
抿下一口金黄的酒液,守序面带微笑,“烧”。
黄元爵只觉浑身打了个冷战。
原本守序让舰队做了炮击龙江船场的计划,可现在既然没有守军来阻止,那何必还要炮击,用火烧多干脆。
黄元爵带兵划向上游,守序最大程度集中人手,凑出100人。乘坐舢板和小艇一路上行,砸开龙江船场大门。
船坞内,有两艘正在修理的400料战巡船。守序让人检查战船的情况,快修完了,只剩下些扫尾工作。
中国古代造船用的料,和船本身的吨位并没有直接关系。料并不是重量或者船的容积,而是造船所需用的木料。同样的400料,平底沙船的排水量就比福船广船大。为了抵御外洋波浪,福船广船必须使用更多木料。
南京城内的混乱也波及到了龙湾镇,有些腿脚快的船匠,尤其是外地船匠很多都跑了,剩下的是本地船匠。
水兵用刀剑逼迫工匠连夜修船,守序走进龙江船厂的衙署,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龙江船场占地面积非常大,士兵在船场附近捕获船匠、铁匠共400余户,近2000人。龙湾作为重要的江港,民间船户也不少。直至十四日夜,两艘战巡船被拖出船坞。梅尔维尔号只保留了60人进行必要的操船,其他人都分配到8艘战利船上,押运俘虏和驾船的船户。一边是刀剑,一边是白银,守序答应给俘虏在海外分地,全家人都在一起的船户和工匠们没有选择反抗。除了运人,船场内打包好的桐油、缆绳和船灰能带的也尽量带走。
守序拿到最大的龙江船场,黄元爵得到新江口和马船场两座军工场,双方对此都比较满意。
五月十四日夜南京大雨,无法纵火。
与此同时,城内,钱宅。
兵科右给事中吴适求见礼部尚书钱谦益,闭门不纳。
雨水淋湿了吴适的发梢,绝望爬上他的脸庞。他已得知南京文武准备投降,特来询问钱谦益的态度。
麻木地迈步,吴适打算离开南京。背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给事中请稍待。”
吴适转身,见钱宅的管家走过来,递上一张纸条,“宜速往浙中择主拥戴,以图兴复。”
吴适心头一喜,至少,钱谦益不是真要降。
钱宅内院,柳如叹息一声,“牧斋,你为什么不见他?”
钱谦益没有抬头,继续书写自己的诗作,“不见,对我们都好。”
柳如是不甘心,“牧斋,南京真要降?”
“奴骑今日临城,勋臣赵之龙派人縋城而出,已经谈好了。”
柳如是拉起钱谦益的手,“我们回常熟吧,离开南京。”
“我要是弃官,谁还能保护江浙的士子们?”钱谦益哀怜地抚着妻子,“就是苦了你。建奴一定会征调我去北京,你只能独自一人待在常熟。”
钱谦益作为南京地位最高的文官之一,参与了赵之龙投降的决策。但与其他人想的不一样,以钱谦益的名望,建虏给的官位不会低,有利于钱谦益在幕后组织抵抗运动。有些人注定要拿刀上战场,有些人活下来,在后方斗争更有利。
柳如是轻抚自己的戎服。去年戎服控马,插装雉尾,骑入南京的场景犹在眼前。柳如是爱好戎装骑马,英武潇洒。老钱性子有些迟疑儒弱,很多人都奇怪这俩怎么会合拍。却只有柳如是了解,老钱内心决定了的事,他甘冒生命危险。
五月十五日,南京,洪武门大开。
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领衔,魏国公徐周爵以下等所有在京勋贵,并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三十余位文武官员,伏跪道旁。
镶白旗旗主多铎骑乘关外健马,头戴高耸的盔枪避雷针,一身精致的棉甲,在巴牙喇纛章京护卫下,昂首踏进南京城。
就在短短的不久前,南京诸臣的奏疏和交谈中,这位旗主王爷还是奴鞑虏胡,如今则是手操降臣生死权柄的征服者。
赵之龙跪地行四拜大礼,多铎十分满意。多尔衮征服了北京,多铎征服南京,他觉得不比哥哥差多少了。
多铎正准备开口封赵之龙公爵,却发现冲天的黑烟在城西升起。
赵之龙脸色发白,“船场……”
多铎很快搞明白出了什么事,赵之龙的公爵封当场泡汤。
建虏对南方水师十分感兴趣,在多尔衮给多铎的命令里,要求保留南明降军的骑兵和精锐步兵,裁汰掉大部分没用的人。但水师,丝毫没有提裁撤,多尔衮命多铎看好水师,交原官操练如故。
此时那么大个船场出事了,一股火苗从多铎的心头泛起。
“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王爷,奴才叫李乔。”
多铎两步走过去,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李乔,抽出马鞭劈头盖脸打过去。
“本王要剃的是兵,没说要剃民。你是文官,谁让你剃头的,谁让你剃头的!”
狂抽了李乔一顿,多铎感到身心舒畅了不少,临走前啐了一口,“无耻奴才。”
建虏南下,初始是让天下臣民照旧束发,只剃兵不剃民。
降官们噤若寒蝉。钱谦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位建州小王子,有时性子还挺直率。
下关江面,梅尔维尔号在距离仪凤门外600米的江面处锚定。
“射击。”
梅尔维尔号瞄准城楼,火力全开。人手不够,射速较慢,不过这没什么关系。
守序笑容有些狰狞,“让我们用炮弹欢迎多铎进城。”
隆隆炮声中,从龙江关至新江口,城墙下燃起冲天大火。江湾镇的居民,流离失所。
宋惠湘凝视守序,仿佛第一天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