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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掌院学士派来传话的人说是今上找他, 就算掌院学士是他上司,他也不可能直接放了三小姐鸽子跑掉。
怎么也得亲自说明情况并道别吧?
可如今他都到了翰林院这么久, 这掌院学士竟然提也没提到今上。
掌院学士眼神游移片刻,咳了几声:“圣上在今日下朝后, 可能与荣国公谈话时提到了你,正好你参与编修的那本书快要修完了, 今上便想召你询问如今进展情况。”
林如海当即开始整理衣物,准备好面圣。
以他如今的官职品级,能够有一次单独面圣的机会,发挥得好了,让皇上记住了, 以后绝对官运亨通。
然而……
“只是没想到你今日正好生病, 等我遣人去唤你时,你已经回家了。”
“没法,我只能亲自将情况报予圣上。好在圣上大度, 并未计较,反倒让我传话让你好好休息。”
林如海:“……”
不知道他一个才中了进士的小小编修很需要这次面圣的机会吗?荣国公好不容易给他创造了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结果好嘛,转头就被他上司给顶了。
顶了就顶了吧, 他还把没能面圣的锅扣到了他头上!
早朝下朝的时候他不过才上班, 尽管身体难受, 他也是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被他这位“好上司”放了假, 然后离开翰林院的吧?现在他扒拉下手指, 怎么就觉得不管怎么算都不对呢?
他这上司明显是下朝后发现皇上可能召见他,又恰好遇上他生病,便趁机把他给提前支走了!
圣上百八十年不关注他们这群小翰林,突然想要关注了吧,结果他生病了;
还早退了;
关键给他面子等人吧,还迟迟不见他赶到……
他只是想想,都觉得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印象怕是没救了!
林如海指着掌院学士的鼻子想要骂人,却因脑中残存的理智而停止动作,最后拂袖而去!
掌院学士的副手也被他的骚操作惊呆了:“掌院大人,你这样不是将林家并荣国公一起得罪了个彻底吗?”
一个连单独面圣都很难的从二品官员,得罪了圣眷在身的超品荣国公并一看就知道前途似锦的林伯爵,真的不是老寿星上吊,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
掌院学士浑不在意,甩手道:“我这不是准备赔他一个女儿吗?他自己拒绝,关我何事?”
副手:“……”
真当人林伯爵和你一样棒槌啊?
掌院学士“哼”了一声:“三皇子让我好好教训一顿林如海,我能有什么办法?”
副手:“……”
讲道理,你这行为真不是“教训”一词可以概括的吧?真不是你眼馋人一个才入朝的新人就得了面圣机会,所以使绊子?
三皇子实力拒绝背锅!
他是得有多蠢,才会傻到不想办法拉拢荣国公反而得罪他啊?
或者,您就是三皇子阵营的卧底吧?
副手在心底不停地吐槽自己的上司,吐槽到这一条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脊背一阵发寒。
掌院学士毫无所觉,只是意味不明地嘀咕了一句:“他倒是稳得住……”
-
林如海身处在人潮之中,被掌院学士气得冒烟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么一冷静,他愈发觉得掌院学士今日的行为充满了违和感。
然后,他很快又回想起了之前被他忽视的细节——
之前给他传话说掌院学士让他回家养病的小厮,与后来到荣国府找他传话,说是圣上有事找他的小厮,是同一个人。
而且,他到荣国府的时间太巧了。
那小厮如果是他前脚才离开就到了林家,问他的去向后,才又转头向荣国府赶,为了尽快传话给他,肯定会加快脚程,正常情况下,他在半路就能将他拦下。
然而,他却是在到荣国府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见到了传话的小厮。
若是他走了许久后这小厮才到的林家,他又不应该这么早就到了荣国府——
荣国府与林家府邸之间的距离虽然不远,但也绝对不近。
除非,这个小厮是在让他回家休息后,就一直跟踪他,所以才会将时间间隔掐得这么准。
可为什么要跟踪他?
为了做出他确实派人到林家找了他,只不过一直没将人请到的假象。
呵呵,他就说,掌院学士就算家中权势不如荣国公,但作为一个从二品的实权大员,他怎么可能将自己好好的女儿送给他做妾?
尤其他女儿名声那么好,嫁出去做正头娘子联姻不比送给下属做妾好?
就算想要送女做妾,各个皇子府皇室宗亲家不是更好的选择?
况且清流官员一向清高自傲,若被他们知道掌院学士做出这等让人诟病之事,怕是不但要与之划清界限,还会把他骂死。
如今看来,掌院学士会没脑子似的提出这种建议,也不是没有理由——
一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让他对今天发生之事闭口不提。毕竟抢了下属面圣的机会这事儿就算他清理好了尾巴,但只要林如海跟人提上几句,到时候很容易传开。
没证据,那只是不能借此对他做什么,不代表那些个当官儿的老狐狸猜不出真相;
二就是想要挑拨他与荣国公的关系。一个二品大员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给他做妾,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还是极具诱惑力,极易带去虚荣感的一件事。
同时,他以上司的身份开口,也带着一种威逼之感。
若是他今天脑子昏了头,自愿或碍于上司的情面同意了纳他女儿为妾,林家与荣国府的婚事绝对会闹掰。
等两家关系破裂了,掌院学士今天所做之事又有何人在意?荣国公不打死他都好了,怎么可能还帮他出头?
就算林如海在意,他一个才冒头就被打压下去的官场新人又能拿一个掌院学士怎样呢?
更甚者,若是他方才气急上头真对掌院学士破口大骂,一顶“不敬上司”的帽子就扣下来了,他以后还能在官场上混?
再者说,若是他对三小姐没什么好感,此时听说上司要将女儿许给他做妾,他就算脑子清醒,又碍于荣国公的面子没有同意,心里也很难没有其他想法吧?到时他怎会将这件事告诉荣国公?
虽然这算计又蠢又毒,但他只要态度不够坚定,就极可能中套。
林如海一摸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果然,能坐上掌院学士这个位置的人,一定不会是蠢货。
一直站在贾数床边的赤霞默不作声地上前,拉下贾数掏耳朵的右手,认真地放在被子上,这才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安静得跟个隐形人似的。
贾数勉强端出一抹属于大家闺秀的温婉笑容,只是一双美眸却在看向翠烟时抽风般地不停眨动,充满了强烈的催促意味。
翠烟扫了赤霞一眼,在她平静的注视下抖了抖身子,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小姐,是四小姐和、和您的未婚夫。”
霎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足足消化了这个消息半刻钟,贾数才因为赤霞扯她袖子的动作回神。
贾数眨眨眼,一脸梦幻:“贾敏和周宇?我没听错吧?”
翠烟低头,不禁为自家小姐感到难过。
四小姐作为荣国府唯一的嫡女,自小受宠,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手的。可老爷太太为她定下的未来夫君不但祖上是五代列侯,他本人还是今科探花,她都听说了,今上的好几位公主都想征他为驸马。
四小姐都有了这么好的婚事,为何还和她家小姐的未婚夫纠缠不清?太过分了!
贾数却无半分伤心难过:“我勒个去,贾敏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前程似锦的探花郎不嫁,跑去和一个侯府庶子搅和到一起啊?”
自从知道自己是穿越成了贾代善的庶女,她为了摆脱早死的命运,也有努力地做过功课好吗?贾史氏给她挑选的那个周宇,是定南侯府的庶子,表面上看着吧,还是一表人才的,在外名声吧,也是人人称赞的,除了嫁人后必须离开京城,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但红楼梦中三个庶女都早死,她们的夫家若是没有一点问题,谁信?
可查出来消息,却让贾数怀疑人生:贪花好色,敌视正妻,庶子成堆,妈宝愚孝,纵酒行凶,视人命如草芥……
贾史氏和她多大仇?
若非消息的来源无法解释,且原主的生母以后还要在贾史氏手上讨生活,她早就捅到贾代善那儿去了。
可就这么个人,贾敏不但眼瘸看上了,还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和他幽会?
她脑子没病吧?
翠烟嘴角抽了抽:“周公子没小姐说的这么不堪吧?他看起来挺好的啊。”
赤霞淡定指出:“仅从他作为小姐的未婚夫,却不知避嫌和四小姐搅和到一起就可得知,他绝非小姐良人。”
贾数点头,赤霞是个明白人。
翠烟嘟嘴:“就算周公子不是良人,可太太非要小姐嫁过去,我们也没办法啊。”
庶出子女的婚事本就捏在嫡母手上,贾史氏若想在婚事上做文章,简直太简单了。
更何况贾史氏聪明,挑出的对象至少面儿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消息传出去,不知内情的人估计还会觉得同为庶出子女却无一点才名的她配不上周宇,同时赞贾史氏一句“贤惠心善”呢。
就算几年后真相爆出又有什么用?谁会去关注一个庶女过得好不好,又究竟是为什么过得不好?
贾数与赤霞沉默下来,半天也没人说话。
“翠烟,你可打听到了后续?”
“在场的人也全被赶走了,四小姐和周公子也被老爷押去了书房,至今还未离开。”她就是想打听消息都没办法。
贾数拧眉:“总觉得这事儿无法善了。”
“他们不要脸乱来,与小姐又有何干系?”翠烟不解。
“我的婚事有变。”贾数叹气,“请帖早就发了出去,婚礼定会举行。可贾敏出事,对象又是我的未婚夫,太太很难不迁怒。且若要下个月的婚礼照常举办,婚礼对象就没时间细挑,太太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为了给我添堵,也不知最后会塞给我一个怎样的歪瓜裂枣。”
“估计连最起码的面上光都是奢望。”只希望婚礼不会变成笑话吧。
想到贾史氏的性子,贾数觉得很难。
除非贾代善插手。
“小姐,奴婢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诡异。”赤霞面色沉重,“就以往表现而言,四小姐聪慧温柔识大体,且对自己在外名声看得极重,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败坏名声之事的人。四小姐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女,从小就被按照世家宗妇标准培养长大,心计手段一样不缺,就连已过世的老祖宗都夸过她可为皇家妇。奴婢不信四小姐会看不出周公子只是花言巧语,并非女子后半生的依靠。”
她家小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贾敏怎么可能看不出。
再有,四小姐的眼光可没差到为一个赋闲在家的侯府庶子堵上自己名声的地步。
“而且小姐与周公子的婚事就在下月,这段时间正是家中最忙碌的时候,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这种时候她不想着避嫌反而继续和周公子你侬我侬地在花园这种谁都可能过去的地方幽会,就跟故意被人发现似的……”以四小姐的手段,她就算真要与人幽会,也绝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更不用说幽会当场被人抓住。
赤霞眉头紧皱,她总觉得贾敏是故意的,却又想不到贾敏这么做的原因。
房间内只剩下贾敏与贾史氏两个人。
贾敏眼神沉了沉,却没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过去。
“坐吧。”
贾敏这才坐下。
贾史氏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目光晦涩:“敏儿,如今可是如愿以偿了?”
贾敏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贾史氏幽深的双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避开了。
等反应过来,贾敏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让母亲多伤心,可想到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她心底越发忐忑不安,根本无法直视母亲饱含关切的双眼。
贾敏知道这段时间双亲为她脑抽干出来的事奔波忙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按理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自然应该好好待在院子里安心备嫁,不要再给父母增添麻烦。可她只要想到前世婚后一直幸福美满的三姐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嫁进林家,最后落得和她前世一般的下场,她就愧疚难安,更惘论去憧憬原本属于三姐的未来。
她低头:“母亲,我后悔了。”
只要将婚事换回来,事情就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三姐会按照她记忆中的模样,最后子女双全,夫妻恩爱,而她……有了前世记忆,至少、至少不会落得个早逝的下场。
还有她的女儿,也一定不会再如原本那般,在荣国府过着“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日子。
这就够了。
“母亲,我几日想清楚了,还是林家更适合我,定南侯府的婚事还是还给三姐吧。”贾敏不敢去看贾史氏的眼神。
贾史氏双眼微眯,看着这个从小到大极少让她操心的女儿,心底渐渐升腾起一股怒气。
但她表情依然平静:“你以为婚事是买首饰吗?不喜欢了,还可以换一件?”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因为你的肆意妄为,为了不让你名声受损,为了不让贾家其他未嫁女的婚事受到你的影响横生波折,为了不与林家结仇,我与你父亲做了多少努力?你现在一句‘后悔了’就像当做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敏儿,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贾史氏坐在床上,眼睑下垂,整个人看起来冷静到了极点。
但贾敏知道,此时的母亲正如夏日阴云密布的天空,里面就暗藏着巨大的能量,表面看起来越是平静,爆发后的雷雨就越可能让她无法抵挡。
贾敏心中叹气,来之前,她便做好了被母亲拒绝的准备,此时倒并未有多失望。
“母亲,林家并不知道我与三姐的闺名,也从未见过我们。”
贾史氏双目圆睁,其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想顶着你三姐的身份嫁入林家?你可知道事发之后,你会有什么下场?再有,林家不曾见过你,那定南侯府的庶子与你可是有过肌肤之亲。”
最后四个字,贾史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贾敏抿唇:“定南侯府已是日薄西山,而我荣国府如今正是势大,他们必不敢对三姐如何。况且,原本的婚事对象就是三姐与他,他们理亏,不会宣扬。”
靠着荣国府,三姐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可三姐前世过得那么好,又怎会是个蠢货?
而之后,三姐与周公子既然在前世就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今生自然也可以做到。
贾史氏直接气笑了:“敏儿,我简直想揭开你的脑子,看里面是否装的全是稻草!你倒是为老三打算得好。可你自己呢?荣国府呢?贾家其他女孩儿呢?你真以为林家是可以随便让你拿捏的软柿子?”
“我不会让林家传出新娘不是三姐的话来。”贾敏抬头,“林家毕竟是书香世家,不会拿我一族女孩儿的将来报复荣国府。原本说定的嫡女嫁过去,父亲承诺的补偿仍旧会给,他们没理由与荣国府撕破脸结仇。”
联姻本就是两个家族的事,联姻对象的身份远比其他条件重要得多。一个以庶充嫡的假嫡女和一个从小就被按照宗妇培养的真嫡女,该如何选,林家还会犹豫?
“我与定南侯府庶子的所有言行都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越矩之处。”尽管她与姐夫“发乎情”就是最不合规矩的事,可父亲不会傻到将婚事换人的真相对林家和盘托出,而她仍是完璧之身嫁过去,不会让他们抓到任何错漏。
就算林家对她心有芥蒂,也不会影响到与荣国府的联姻。
而如海那等君子,也不会对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贾史氏大怒,一掌拍在床上:“那你之前为何撒谎?我将你生下,养得这么大,就是让你去找死的?”
若不是她见势快,阻拦及时,国公爷的马鞭定然将贾敏那一身嫩皮抽得皮开肉绽!
贾敏眼眶酸涩,又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光景,一个原本打算深埋心底的问题,就这么问出了口:“母亲,若真要在我与荣国府之间选择,您会如何做呢?”
贾史氏沉默,半晌后开口:“这与你的做法有什么关系?”
贾敏不答,又问:“若我的所做所为可能危及母亲地位、在外名声,您又会如何选呢?”
贾史氏恼羞成怒:“你是对母亲有什么不满吗?”
贾敏摇头:“女儿不敢!”
“不敢?”贾史氏腾一下起身,食指指着贾敏的额头,不住地颤抖,“好一句不敢!”
见把母亲气到了,贾敏心底涌上一股悔意。
可还不等她开口,贾史氏就恢复了冷静:“若我否认,想来敏儿也是不会相信的。”贾敏抬头,对上她仿若寒潭的眸子,“可敏儿,我从小教导你的宗妇职责,你还记得吗?”
身为宗妇,本就要将一族的未来视作责任,所作所为也绝不能违反宗族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