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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丫头?归 丫头是谁?”渔舟咀嚼着这三个字,侧首问身畔的东陵泛舟。
东陵泛舟那张清隽俊 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显然是个知 情人,渔舟不依,扯着他的袖子再问。
东陵泛舟呷了一口清茶,压下心头的怒火,揉着妹妹的脑袋轻声道:“归舟,东陵归舟。”
“她……”渔舟张了张嘴,敲着微微泛疼的脑袋,直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却又丝毫想不起来。
太傅大人没有第三个孩子,东陵在大燕朝也是贵族之姓。
“傻丫头,快别折腾自己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傅大人伸手揉上渔舟的眼角穴位,满是心疼,“那孩子是你五岁时在府外捡来的,因容貌与你有五六分相似,颇得你心。连名字也是你取的,出自‘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阖府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你的人。那时你与她形影不离,我和你娘看她性子沉稳,能够陪你玩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后来呢?”渔舟枕在太傅膝头,眯着眼眸问道。
“自你走失后,你哥惊惧交加,日夜难寐,你母亲以泪洗面,卧病在床,两人汤药不离。府中人心浮动,明争暗斗。为父震怒之下,整饬阖府,蒹葭苑下人全都卖了出去,她也在那里面,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她。”太傅大人叹息道。
不用说,那段日子太傅大人应该过得十分艰难,掌上明珠失踪,妻儿卧病不起,谁还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呢。
“父亲那时候一定很辛苦,都是女儿不好。”渔舟低声道。
“都过去了,你回来就好。”太傅大人感伤地道,“早知如此,当日为父就应该答应……”
“上元节那天,你闹着要给那丫头上族谱,父亲不许,你大发脾气。哥哥见你不开心,偷偷带你出了府。仔细想来,要怪也是怪我,若我不曾带妹妹出去,妹妹就不会走失,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东陵泛舟愧疚不已。
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上族谱,足见渔舟幼时有多宠爱归舟,也可见渔舟在府中有多骄纵。不过,一个五岁能懂什么,这后面一定会有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要我说,要怪就怪爹娘和哥哥太纵容我了。”渔舟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亲和哥哥就别再内疚了,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麽?”
“小舟这话说得好,娘爱听。”太傅夫人端着茶点放到桌上,微笑道,“你们父子俩还是多想想怎么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吧。”
渔舟坐起身子,拉着太傅夫人坐下,嗔道:“娘怎么又去厨房做这些了?让丫鬟们去就好,你就歇着吧。”
“给你们做吃的,娘高兴呢。”太傅夫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将一盘凤梨往渔舟面前推了推。
太傅大人与东陵泛舟对视一眼,顿觉怅然若失。只要太傅夫人一来,立刻将渔舟抢走了。
渔舟嚼着凤梨,鼓着腮帮子问道:“爹,您在朝中有没有树敌啊?”
“有政见不合者,树敌倒不至于。”太傅大人道。
“额,我指的是八九年前,那时您风华正茂,年轻气盛啥的,您懂的。”渔舟笑眯眯地道,“还有,树敌不一定在朝堂,有可能是什么无心之言啊。”
“这个……这个,时隔多年,为父怎么还会记得。”太傅大人一脸茫然。
“既然知道她是谁了,那就好办多了。金陵那边的人都撤回来,经历多半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她的经历。接下来先别打草惊蛇,劳烦哥哥去查一查归舟的底细,入府之前,离府之后,都查一查。父亲呢,还是多想一想您的政敌吧。母亲好好养身子,还有给我做好吃的。”渔舟笑盈盈地道。
太傅夫妇和东陵泛舟都应了,丝毫不觉得听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的话有任何不妥。
渔舟除了惦记着西门府的现况,还惦记着九嶷受伤的胳膊。
茯苓先生住在刑部侍郎的府上,想要去见他,最快的法子自然是去宣府拜访,可渔舟不愿意见宣竹,更不愿像三年前一样吃闭门羹,索性舍近求远去了天下楼。
天下楼曾经是她亲自打造,如今她想让式薇和步蘅长见识,自然也是一同带在身边。
天下楼还是她熟悉的天下楼,第一层先生拖着长调抑扬顿挫地讲着故事,三教九流进进出出,或是听故事,或是喝茶,或是唠嗑,怡然自得。第二层是雅座,文人墨客云集,或是挥墨,或是手谈,或是品茗,安闲惬意。
渔舟上楼要了一间雅座,叫了一盏热茶和几碟瓜果吃食,掏出私印给掌事要求见掌柜,却得知掌柜外出收账了,需要等上一两个时辰。
偷得浮生半日闲,渔舟许久未曾听说书了,竟然有几分想念,耐心地留了下来。
抚尺一声响,年轻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拖着调子说道:“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这些故事说书的人讲得多,听书的人也听得腻了。今日小生给诸位讲一则有趣的秘辛,这可是小生花了多年省吃俭用下来的媳妇本,劳烦了七大姑八大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来的故事,烦请诸位捧个场。”
“故事的主人翁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姑且不讲,因为待小生讲完,诸位自然会知晓。”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
楼上的渔舟听着声音有几分熟悉,忍不住推开窗子,没想到还真见到了故人,那年轻的说书人正是元召,衡州大儒左擎苍的高足,曾经在天下楼混吃混喝的书生,现在的翰林院修撰。
好好的六品官隐名埋姓跑到天下楼来说书,倒是十分有趣,渔舟也不急着见他,饶有兴致地想看他能够讲个什么天花乱坠的故事。
“你倒是快点讲啊,好让大家看看你这媳妇本花得值不值当。”有人朗声笑道。
“好,好,好,莫急,这就讲。”元召微笑道,“既然能成为故事,那必然是惊才绝艳,身世坎坷,小生今日说的主人公也不例外。这主人公含着金钥匙出生,父亲是一州首富,可谓是家财万贯。小公子的父亲倒是个有远见的人,一举得男后想的不是子承父业,而是改换门闾,求得名师指点小公子读书习字。而小公子也不负众望,八岁参加童试一举夺魁,小小年纪就有了功名。可惜好景不长,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家产被叔叔谋走,彻底沦落街头……”
渔舟正觉得故事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倾身侧耳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忽而听到一阵局促的敲门声,将元召不疾不徐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途中被打扰,任谁也会有几分不高兴,渔舟蹙着眉头,吩咐式薇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个梳着双丫鬓的小丫头,手中捏着一个鼓囊囊的香囊,福身草草行了一礼说道:“我们家小姐看上了这间雅座,想与你们换一换,这是五十两银子,拿去吧。”
一把脆生生的好嗓音,说出的话却实在不讨喜,连着她手中得意摇晃的香囊也看着碍眼。
“不换,小姑娘请回吧。”式薇半掩着门,微笑着拒绝。
小丫头一怔,似乎想不到会被人直接拒绝,瞪着圆溜溜的眸子,惊愕地道:“你就不问问我们家姑娘是谁吗?”
“不换就不换,难不成你们家姑娘是天王老子?”渔舟摇着扇子笑吟吟地道,眼底却一片清明。
“放肆!谁许你这么说我们家姑娘的!”小丫头握着小拳头,气得满脸通红。
步蘅将手中的瓜子仁往渔舟面前的碟子中一放,极为不悦,欲起身去理论。
渔舟冲她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让她走吧,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式薇伸手欲关门,不想那小丫头却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额头上撞破了皮,肿成了一个肉包。
式薇惊愕得手足无措,那丫头“哇”地一声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大声嚷道:“不换就不换,你凭什么打人,你还讲不讲道理了!呜呜呜呜……我好疼,头疼,身子疼,屁股也疼!呜呜呜呜……你这个欺负小孩的坏人!呜呜呜……”
这响彻云霄地一哭,先声夺人地一喊,隔壁的雅间纷纷开了门,探出一个个脑袋,神情各异,有惊愕的,有迷茫的,有看热闹的,还有怜悯的。
“公子,我没有推她……”式薇看着渔舟惊惶地道。
渔舟伸手示意式薇稍安勿躁,命步蘅将桌椅搬到了门口,手中捧着瓜子,大喇喇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瞟了四周一眼,冲着那一排整齐的脑袋笑嘻嘻地道:“爷这热闹比楼下的说书有趣,但是热闹不能白看,每人收十两银子。”
“怎么不去打劫!”有人嘀咕着关上了门。
更多的人把脖子伸得更长了,还真有人饶有兴味地命小厮送了银子过来。既然主子开了口,步蘅也就放心地收了银子,不一会儿就满了百两,笑得见眉不见眼,她寻思着还是主子厉害,这样都能够赚银子。
“公子,你还是快点走吧。”有人好心地劝道。
“无妨,无妨,让我看看天王老子长什么模样。”渔舟满不在乎地磕着瓜子。
“你可知道这丫头是谁的人?”左侧搬着椅子看戏的贵公子含笑问道。
“你知道?”渔舟侧首问道。
“唔,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五两银子。”那贵公子似笑非笑地道。
“那就算了,公子这消息不值五两银子。”渔舟笃定地说道。
“这丫头叫翠屏,是怡红院头牌蔓娘的人。”右侧的书生意味深长地说道。
“诶,诶,郭长生别挡爷的财路啊。”左侧的贵公子嬉笑道。
“那又如何?”渔舟冲郭长生挑眉。
“你可知蔓娘又是谁的人?”郭长生暧昧地笑道。
“哦,愿闻其详。”
“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朝廷新贵,小生说出来怕吓到你。”郭长生故意吊胃口。
“不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左侧的贵公子冷哼了一句,虽是不满,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名讳。
三人若无旁人地闲聊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翘首以待。
在众人的等候中,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四名丫鬟簇拥着一位容貌皎皎的丽人款款而至,云鬓峨峨,明眸善睐,美眸一眯,粉面生寒,盯着渔舟说道:“翠屏伤得这么重,公子也不叫人扶一下,真是好狠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