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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了妆容,用过晚 膳,梳洗罢,已是夜深,前院咿咿呀呀地唱戏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划拳声相互应和,热闹未曾退却分毫。
窗前的 红烛燃了大半,疲惫不已的二人交颈而卧。
“公子……” 角门突然传来当归的低唤。
“何事?”宣竹低声问道。
“翠屏在门外哭,说蔓娘病得厉害,想见公子最后一面。”当归迟疑地说道。
“你说我该去麽?”宣竹用没有半点起伏的声音问道。
当归就是心慈手软,若是遇到紫苏和忍冬早就将人轰出去了。
“自然……自然是不妥当。”当归说道。
“给一千两银子,让他们有病就去请大夫!宣府又不是善堂,以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还有,想个主意把她那个什么前夫的弄出燕京!蔓娘是个聪明人,让她好自为之!”宣竹低声斥道。
当归低低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宣竹搂紧了怀中的人,吻了吻她的发顶。
次日,进宫谢恩,圣上封三品诰命夫人,赏蓝田玉龙凤玉佩一对,蜀锦一匹。皇后因公主远嫁之故,凤体欠安,未曾露面,但派人赏了头面一套,紫檀三镶玉如意一对。
令人诧异的是一心礼佛、鲜少过问世事的慈宁宫皇太后居然召见了渔舟。
在安公公的带领下,渔舟在慈宁宫见到了慈眉善目的太后与红着眼睛的小太子。
渔舟拿不准太后的心思,只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太后唤小太子对渔舟行晚辈礼,弄得渔舟一头雾水。
小太子比东陵无树还要小几岁,与忍冬差不多,十岁左右,看看太后,有看看渔舟,最后抿抿嘴,泫然欲泣地垂下了脑袋。
太后笑叹:“让先生见笑了,无寂自小就被哀家领到了慈宁宫抚养,哀家毕竟是妇道人家,年事已高,未免疏漏了许多,这才使得他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
“殿下现在还小,假以时日必然是人中龙凤。”渔舟低笑道。
“无寂平日还是极为乖巧的,栖悟毕竟是他亲姐姐,这才对先生有了误解,失了礼数,望先生莫要怪罪。”太后感叹道,“栖悟被她母后宠坏了,性情桀骜不驯,行事乖张霸道,往日得罪先生之处,还请宽宥一二。在大燕如此就罢了,偏偏还去了北俄,那孩子也真是令人不省心。”
“乐仪公主心思单纯,性情直爽,臣妇十分欣赏,只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待她醒悟过来,自会活出大燕公主的风采。儿孙自有儿孙福,还请太后宽心。”渔舟劝慰道。
太后又问候了太傅夫妇一番,赏了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吩咐小太子谢无寂送渔舟出慈宁宫。
到这时候,渔舟不得不怀疑圣上曾在御花园提起过让太子拜入游学门下是太后的主意。此番特意召见,图的自然是想让谢无寂与渔舟交好,可燕京大儒比比皆是,太后为何会看上时而不着调,时而不靠谱的自己呢?渔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懒得去想,待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告知的。
两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默不作声地走着。
临到分别,谢无寂突然叫住渔舟,十分认真地问道:“宫里人都说是先生逼走了姐姐,这是真的麽?”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渔舟笑问。
谢无寂低首踌躇了一会儿,挺胸说道:“自然是真话。”
渔舟往回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凑到他眼前,笑吟吟地道:“你看我这张脸大不大?”
谢无寂被渔舟突然靠近的举动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惊惶未定地连连摇头。
“这天下是谢家的天下,这皇宫是谢氏的皇宫,公主若不是自己心生去意,谁能勉强?再说了,我有那么清闲麽?我像是争风吃醋的人麽?我何时找过令姐的麻烦?”
谢无寂默然不语。
“文武百官食君之禄,就得为君分忧;令尊是一国之君,就得为黎民百姓谋福祉;令堂是一国之母,就得打理三宫六院。那么,你想过受百姓敬仰、万民供奉的公主该做什么麽?”渔舟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谢无寂思忖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是公主就一定要和亲吗?”
“倘若四海归一,八方来朝,还需要和亲麽?即便有,那叫下嫁。”渔舟微笑道,“殿下想过没有,北俄只是求一位大燕公主和亲,并未说一定是乐仪公主,皇室宗女若是愿意和亲,也是可以封为公主的。”
其实,从头至尾,那都是乐仪公主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那条路也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是渔舟的未尽之言。
谢无寂若有所悟,稽首道:“无寂受教,多谢先生!”
渔舟笑笑,步履蹁跹地走向阶下那道身影。
正月初八,三朝回门,镇国公府早早地派人到宣府接小姐与姑爷回府,宣竹满载厚礼,携渔舟回镇国公府拜谒太傅夫妇及亲属。
镇国公府广设华宴,尊长陪饮,款待新婿。新婿拜尊长,认大小。
渔舟陪着太傅夫人四处认亲,没办法,她回京的日子本来就短,然后待在府中的时日也少,只能趁此时机混个脸熟。
阙舒自然也在,帮衬着镇国公府招待女宾,只不过脂粉扑得极厚,脸色憔悴,身子也单薄不少。渔舟举目向钟若瑜看去,见他神色如常,又不像夫妻失和的样子。宾客如云,不好叙话,渔舟只好暗自记下此事,待过几日去太尉府拜年的时候再问。
说起来,钟若瑜帮她良多,可是她至今还没去过太尉府拜访过,实在是汗颜。
太傅夫妇盛情留宿,当夜宣竹夫妇歇在镇国公府,依礼分室而寝。
次日离别时,太傅大人邀夫妇二人到书房叙话,东陵泛舟作陪。
自东陵泛舟回府,渔舟出嫁在即,府中人多眼杂,东陵泛舟便搬去了偏院,未曾出门见客,安心静养,伤口好了五六分,勉力可下床走动,太傅大人自然是想让女儿多叙叙话。
渔舟招来茯苓先生父子二人,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确定兄长无大碍后,彻底放了心。
房中另外三人看似喝茶闲坐,实则太傅父子二人在里里外外、百转千回地敲打新姑爷,缜密程度不亚于三堂会审,好在宣大人有备而来,事事以爱妻为先。宣大人相信,倘若东陵泛舟不是有伤在身,一定会好好招呼自己一顿。
等渔舟问完话回座,三人你来我往的机锋也打完了,各自端坐,面含微笑,一片和乐。
宣竹给岳父、大舅子和渔舟的杯中添了热茶,正色道:“天下楼顺着威远镖局的线索,最后查到了丞相府的二管家身上。”
房中一片寂静,三人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有些不好受。
褚氏八年前谋害渔舟,八年后又将心思动到了东陵泛舟身上,真真是欺人太甚。东陵氏大概是韬光养晦太久太久了,使得某些得意忘形的人忘了百年世家的恐怖力量。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二管家派人重金托镖,让威远镖局将一个锦盒送往锦城,要求途经宣阳城。后来威远镖局的人在宣阳城出了事,宣阳城分舵舵主经一个道士指点找上了简繁。据简繁交代,验货的是锦城的一个富商,那位富商北上躲避战火,途中遇上了土匪,满门被屠。另外,退之说他回京后在家宴上见过一回宇文华。”宣竹面色凝重地说道。
“褚游此计,其心可诛!”太傅大人恨声道。
众人不禁想:倘若渔舟未曾去锦城,那么东陵泛舟一定是不明不白地去了,即便能够九死一生地回来,那么也难以洗去一身的冤屈。三千军士都死了,他一人独活,这作何解释?解释了,又会有几人相信?
“我到锦城的时候,就是由宇文华接待的。不,军中弟兄都叫他文校尉,他介绍时也说自己叫文华。”东陵泛舟回忆道,悔恨不已,“因为同是燕京人,资历又老,还开朗健谈,对我也极为照顾,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十六国联盟,我去刺探敌情,又与他不期而遇,身手了得,为人机灵,帮了我不少忙,也就在那时候结下了深厚的交情。最后,伏虎山带兵伏击敌军,当我得知副将是他的时候还高兴了很久。那天夜里,没有月亮,风很大,吃过晚饭后不知为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让我先歇一会儿,醒来我就在敌军军帐里了,直到黄芪的到来才逃出生天。都怪我有眼无珠,轻信于人,害得父母忧心,害得妹妹、妹夫劳累不已,真是该死!”
“军中弟兄大都赤诚,兄长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宣竹劝道。
“倘若我没回来,爹爹顺着有心人留下的线索指引查到了简繁身上,爹和小舟会怎样?爹和你会怎样?你和小舟又会怎样?”东陵泛舟问道。
三人中稍稍只要一人不克制,行差步错,就中了褚氏的毒计,师生反目成仇,亲家变仇家,深思使人后怕不已。
宣竹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悄悄握紧了渔舟的手。
束手待毙从来不是东陵氏的作风,那么该如何有力地回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