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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阮哥,我跟你讲,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的时候撞见一个酒鬼,好凶的,见人就打!”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涂南从柜台后面抬起头,听着在这儿打工的收银小妹跟方阮八卦。
方阮刚从家里过来,觉没睡好,打个呵欠,敷衍道:“那你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警察来得快。还好是白天,这要是晚上还不得把我的魂儿给吓飞了。”
那倒不至于。
涂南低下头,想起半夜那场经历,似真似幻。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救美,因为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不同,非要说的话,更像是随手的一个举动,就跟喝完水瓶子要丢垃圾桶一样顺理成章。
涂南甚至觉得他身上藏了一丝冷漠。
也是古怪。
方阮打发了收银小妹,凑到她跟前来:“你怎么现在就起来了,这才睡几个小时?”
涂南瞄他一眼:“你不也没睡几个小时?”
“我今天有事儿。何况你爸一早就拎着汤去我家了,我还不得给二老制造点儿机会啊。”
“我爸没发现什么吧?”
“放心吧。”
其实方阮出门前还听见涂庚山跟他妈在聊涂南在外地临摹壁画如何如何尽心,他深感骄傲云云,实在没好意思说出来。
涂南点点头,继续玩扫雷。
这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还能玩的游戏之一。
方阮看了直摇头:“你也太OUT了,要实在无聊就玩点儿有意思的,不是扫雷就是俄罗斯方块,我妈都比你强。”
涂南不以为意:“游戏不都一个样吗,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已。”
“你试试这个。”方阮夺过鼠标,退出去,在电脑桌面上点开一个图标。
瞬间弹出个界面来,上面的人物有点眼熟。涂南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海报,就是那个神似壁画人物的游戏,昨晚她还多看了两眼来着。
“这种古风游戏适合你。”方阮把鼠标还给她。
“不会玩儿,没兴趣。”
“那你建个人物总会吧,这游戏可以捏脸,你想怎么捏怎么捏。”
方阮给她把画面都调好了,涂南只好拿起鼠标。
“这不就对了嘛,你要习惯接受新事物,不然都跟我脱节了,咱还怎么做一家人?”
“滚你的。”
方阮笑着给客人点单去了。
屏幕上左边是人物展示,可以选择体型,右边是数值栏,可以随意调节。
涂南毫无经验,瞎选瞎点,全凭感觉做主。
不知忙活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道声音问:“这好玩吗?”
她抬起头,一个年轻姑娘从柜台外面探着头,刚从屏幕上收回视线,又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一般吧。”连门都没入,谁知道好不好玩,她只是没兴趣罢了。
姑娘的脸色僵了一下,站直了不理睬她了。
“哎,你到了啊。”方阮从两排座椅中间钻了过来。
“早来了。”姑娘瞥一眼涂南,扭身朝外走:“我去车上等你,时候不早了,早去早回。”
门合上了,涂南问方阮:“她叫你去哪儿?”
“灵昙寺。”
“约会?”
“我倒是想啊,可谁约会去寺里啊!”听他语气还挺遗憾:“人家妹子就是想去寺里看看,可那寺最近不是关了嘛,就只好找我帮忙了呗。”
难怪他说今天有事儿。涂南问:“你能帮什么忙?”
“嘿,你这话说的,这事儿只有我能帮忙,我城中小霸王,哪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说的也是,打小他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年纪不大,门路忒多。
方阮走到跟前戳她一下:“一起去?”
“不想去。”
“去吧,反正是去城外,遇不着熟人,再说那寺里有好多壁画雕塑什么的,你也懂啊,还能跟人家妹子说道说道。”
涂南兴趣缺缺,她本身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方阮说完无意中瞄见屏幕,顿时一声惊叫:“我靠!你捏的什么啊?”
别人捏个游戏人物,无论男女皆是脸若桃李,眉目如画。
屏幕上的人物却是高额圆颊,长眉细眼,鼻头圆润,宽颔丰唇。
涂南眯眼:“庄严宝相。”
“……”方阮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壁画喂出来的审美简直了!
※※※
涂南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方阮一会儿说她长久未归需要熟悉家乡风貌,一会儿说她审美异常不能再荼毒电脑,理由列举了一大堆,非要磨她出门。
这小子小时候就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天天抄她作业,现在功力依旧不减当年,叫她烦不胜烦,只能答应。
刚过下午两点,烈日炎炎。
涂南跟着方阮走上街道,一手遮着太阳,一边去看路边停着的车。
是一辆SUV,不是方阮自己的车。
心头不知何处生出丝诡异的感觉,她转着头看了看四周。
刚才见过的那个姑娘坐在车后排玩儿手机,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了她,问方阮:“她也去?”
方阮指着涂南:“这我妹,怪可怜的,我带出来见见世面。”
涂南拍开他的手。
姑娘似乎想笑,但忍住了,朝前努努嘴:“你熟悉路,去前面开车。”
“好嘞,为美女效劳我乐意。”方阮颠颠地绕去前面坐进驾驶室。
涂南见状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余光还能瞥见后面姑娘瞧她的眼神。
奇了,她只不过说了句那游戏一般,又没说她长得一般,怎么就跟有情绪似的了?
其实人家姑娘长得一点也不一般,长卷发,波点T恤配牛仔短裤,打扮入时,涂南觉得她坐在车里画面和谐,叫人舒适。
方阮哼着小调发动了车。
姑娘忽然喊了句:“哎等等,还有一个人呢。”
方阮踩住刹车:“啊?人呢?”
“等会儿,马上来了。”姑娘一边说一边拨电话。
涂南隐约听见她手机里嘟嘟的忙音,看样子是没人接听。
她扯一下方阮,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算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方阮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拉的动作,表示免谈。
涂南剜他一眼,扭过头,忽觉车窗玻璃上一暗。
有人从窗外经过,去了后排,随后车门被拉开,那人坐了进来。
“可算是来了。”姑娘松了口气。
坐进来的是个男人,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捏着眉心,衬衫领口松松地开着两颗纽扣。
涂南很轻很缓地回过头,双眼眯了一下。
上车前她就有种没来由的感觉,因为停车的地方离昨夜那个男人离开的地方不远。
而现在,预感似乎成了真。
姑娘说:“还好有人开车,你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男人“嗯”一声。
“这么拼,迟早要出事儿!”
男人笑了,眉心上的手没拿下来过。
被忽略了的方阮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能出发了吗?”
男人说:“走吧,我再睡会儿。”
除了些微的疲倦,这把低沉的声音和昨夜一样。
涂南拨一下后视镜。
男人稍微调整了坐姿,一手撑着额头,手肘支在窗上。舒展的五指遮挡了眉眼,只可见挺直的鼻梁和抿住的唇。
身形轮廓也与昨夜所见一致。
不得不说,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了。
※※※
车走高速,开到城外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这段时间里当然也没人说话,毕竟车上还有个人在睡觉。
方阮话多,憋了一路,连音乐都不能放,别提多难受了,可他是被雇来的,也不能发表意见。
寺在山上,台阶直上近百米,树荫遮道,郁郁葱葱。
山门外就是售票窗口,因为最近寺庙不对外开放,已经关了。
一个沙弥在大门后面拉开了道缝,涂南一手提着刚买来的香火,从门缝里钻进去。
方阮跟方丈打了招呼才能进的,人家也不求钱财,但起码的尊重得有。那小子把跑腿买香火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开着车带着人直奔后山进寺去了。
涂南能说什么,车上有个睡觉的男人,一个雇主姑娘,除她之外还能指使得了谁。
“多谢师父。”
“阿弥陀佛。”沙弥呼声佛号,双手遮着被暴晒的光头跑开了。
涂南抬头望,远处几个殿都在修,工人们顶着烈日在脚手架上工作,挥汗如雨。
她那会儿下车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男人动了一下,欲醒未醒。当时她收回目光就走了,料想这时候他应该醒了。
他们八成已经在里面逛起来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碰不上。
涂南自己拎着香火去大雄宝殿,这里大概是修完了,一跨进殿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油漆味。
内地的佛寺没有边塞的粗狂,正中的佛像垂眼下望,祥和宁静。
没有明火,她也不点,把香火直接摆在香案上,双手合十,礼貌性地拜了几拜。
外面太阳这么大,晒得人无处可逃,这里反而是个好栖息地。
涂南拧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舒服地吐口气。
其实这地方她小时候来过一回,是她爸带她来的。
她爸说:“多看一看这些地方对你是有好处的,你要记住这些地方的神妙。”
神妙这个词她当时根本不懂。
现在她也不想感受什么神妙,只希望她爸千万别发现她的事儿。
一瓶水喝完了,她才从殿里退出去。
刚到廊下,看见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男人应该是彻底醒了,眼神清醒,脚下生风。
涂南看着他一路穿过雕花朱绘的走廊。
到了跟前,他头低一下,看她一眼,点了个头,从她旁边越过去。
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涂南瞥他,眼见着他将要错身而过,忽然开口:“昨天夜里,谢了。”
男人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不用客气,小事儿。”
“……”
原来他也认出她了?
涂南看着他的笑脸,大热天的居然有点背后生寒,他这一声不吭的,要是自己不开口道谢呢?
男人还在面前站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涂南敛神:“我叫涂南,涂鸦的涂,南方的南。”
“石青临,石青色的石青,来临的临。”
很少会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仿佛他不姓石,姓石青。
石青,一种国画颜料,一种颜色。
涂南忽然觉得脑仁儿突突的疼,她当时画错的那一笔,便是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