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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以来,边堡墩卒叛逃板升的突然多了起来,赵全为之欣喜,忙着把他们编入各小板升,为他们腾挪田地,甚至做保山说媒拉线。可是,渐渐的,赵全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尤其是前几天,有一批汉人突然南归,赵全心里越发狐疑起来。
这天入夜,赵全正在他的土堡里喝闷酒,胞弟赵龙慌慌张张跑进来,二话不说,把一张揭帖塞到他手里。赵全一看,是一首汉文诗:
我今难过整三秋
与人方便不到头
智兼和会回欢悟
未知明年收不收
“嚓嚓”两声,赵全把揭帖撕了个粉碎,向赵龙脸上甩去,怒气冲冲地说:“少来烦我!”
赵龙往后退了两步,道:“这是写在城南白塔上的,有人抄下来四处张贴!”又一脸沮丧地感慨一声,“丰州滩已是连续五年遭灾了。”
赵全沉着脸,道:“有人在煽惑!要乱板升!”
话音未落,赵全的参议张彦文闯了进来,道:“禀把都,有一群汉人,神色慌张,向宣化门那边去了!”
“是不是要南归?”赵龙问。
“去冬今春,大雪烈风,严霜震雷,杀草扬沙,牛马多死,汉人多思南归,板升人心浮动。”张彦文也是秀才出身,为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说话喜欢文绉绉的,他又向赵全面前前凑了凑,刚要开口,赵全一跺脚,疾步往外走,“快,阻止他们南归!”
须臾,赵全的座骑就疾驰到人群前,他勒马举刀,大喝一声:“站住!谁撮哄你们走的?”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再迈步。张彦文勒马靠近赵全,说:“把都,咱们上当啦!”
“此话怎讲?”赵全问。
张彦文低声道:“王崇古斩杀一个叫姜广亮的百户,严禁墩军与我私通,那些过去私通的人纷纷逃了过来。可这些人一来,板升的汉人就人心不稳,又是揭帖,又是成群南归。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刚刚收到谍报,说这是王崇古刻意为之,实为反间计!”
赵全勃然大怒,指着人群说:“谁,谁是王崇古的奸细?”见无人吭声,他突然又用鞑靼语说了一遍,借着马灯的亮光,他看见两个年轻人似乎听懂了,赵全用鞭子一指,“你,还有你,出来!”
两个人极不情愿地挤出人群。赵全举起马鞭,“唰唰”地一顿猛抽,声嘶力竭地命令亲兵道:“砍了!拉路边砍了!”又对人群高声喊叫着,“谁敢逃回去,砍头!统统砍头!谁敢窝藏王崇古的奸细,全家砍了!”叫嚷了一阵,扭头对赵龙说,“你带人,把这些想跑的人赶回去,一个一个地审,把奸细查清,统统砍了!”说完,向张彦文一摆脑袋,往土堡而去。
“我说咋这么多墩卒叛逃过来,却原来是王崇古那老儿的反间计啊!”一进土堡,赵全就颓丧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恨恨然道,“真没想到王崇古这老儿这么狡猾!”
“听说王崇古给墩卒每月加发三两银子,专用于找路人购买谍报。他们也醒过闷来了!”张彦文凑到赵全跟前,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把都,本来恰台吉、五奴柱这些贵胄,对我辈就怀着敌意,恨不能杀了我辈;目今板升汉人内部也不稳了,我辈腹背受敌,吃不消的啊!”
“我这就去见汗爷!”说着,赵全急匆匆出了土堡。
俺答汗的九重朝殿已建成两年了,他搬进命名东暖阁的宫殿里,一旦有人求见,就像模像样地坐在仿照龙椅制成的御座上,由亲随传召。赵全进了殿,施礼毕,开口道:“汗爷——,王崇古到宣大,用了暗招,大量奸细跑到板升来捣乱,他们是想搞乱板升,乘乱荡平丰州滩!”
“谁说不是嘞!”俺答汗道,“我说这些日子咋闹哄哄的,原来是这么回事!薛禅,你说咋办?”
赵全道:“汗爷,得下个令旨,宣布汉人南归者斩!还有,再来投奔的,先不要接收!”
俺答汗满口答应:“嗯,这个要办。薛禅,你给写写,本汗用印。”
赵全一看俺答汗痛快的采纳了他的建言,趁热打铁道:“汗爷,小的看,南朝摩拳擦掌,要出击嘞!”
“这话怎么说?”俺答汗知道赵全又在鼓动他出兵,有些不悦。
“小的收到谍报,王崇古不自量力地说甚要与汗爷清清账嘞!”
“薛禅,这话你说了不止一次了,有新鲜话说吗?”俺答汗不耐烦道。说着,把双腿抬起,两名侍女跪地将他的靴子脱下,俺答汗盘腿坐在御座上,像是在打坐。
赵全又向前凑了两步,道:“汗爷,时下南朝的朝廷,不是过去的朝廷了,有个叫高拱的老儿,是个厉害的主儿!谍报说,这老儿的头等大事是安边。说甚要中兴大明。他要中兴大明,首当其冲就是汗爷!他一手拔擢干才,一手革新改制,一旦打理停当,必大举北征,到那时,一切都晚了!”他舞动双臂,仰头道,“威猛的苍鹰翱翔天空,总有下地喝水、吃食的时候,眼看有人在布天罗地网,岂可无动于衷!”
“谁说不是嘞!”俺答汗眼珠子不停地快速转动着,皱眉道,“薛禅的意思是啥?”
“得给他一个下马威!”赵全一抡手臂道,“高拱这个人,没有什么心机。他一复出就整顿官常、革新改制,还动手肃贪,南朝那些官老爷,哪里适应得了?巴不得他早点完蛋!若今年北边无事,高拱的威望势必大增,越发强势推进他的革新改制之举;若我铁骑踏破蓟州,或者大掠宣大,高拱威望大跌,南朝官老爷们说不定又会齐心协力把他赶走,退一步说,即使他不滚蛋,想推行他那套革新改制的把戏,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俺答汗捋着凌乱的络腮胡,踌躇道:“可是,南朝边臣文武,谭纶、戚继光、王崇古、马芳,可都是厉害的主儿,真要干起来,恐怕……”
“汗爷,一个高拱复出几个月就能一举扭转局面?南朝的文武官员谁不怯战?汗爷的威名,远比高拱的谋略令人胆寒!”赵全口吐白沫,继续鼓动说,“再说,板升接连遭灾,人心不稳,惟有大举南下,才是活路!”
俺答汗双手合十,闭目不语。
赵全打眼望去,突然觉得俺答汗苍老了许多,似乎失去的当年的风采,雄心大减,他心里越发着急,大声道:“汗爷,据谍报,高拱嘱咐王崇古、王之诰,不仅要守得住,还要伺机进攻!近来,宁夏总兵牛禀忠由小松山出塞;延绥总兵雷龙出西红山;陕西总兵吕经出收麦湖,大肆捣巢,斩吉能台吉兵勇一百六十有奇。”他一顿足,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这就是信号啊汗爷!南朝要夺战争的主导权,不是咱想不想战,而是不得不战啊汗爷!”见俺答汗还是不说话,赵全“嘿嘿”笑了两声,“汗爷,王崇古老儿不是用了反间计吗?咱给他来个虚虚实实计!”
“此计怎么说?”俺答汗睁开眼睛,有了兴致。
“今日说攻蓟镇,明日说攻宣府,后日说攻大同,总之一天一个说法,”赵全献计道,“汗爷再传令整备大军,做随时出征状,让南朝边军整日里提心吊胆,久之,对谍报也就不再相信,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然后,来他个突然袭击!”
“喔?此计有点意思!”俺答汗终于有了笑容。
“汗爷,要干就干桩大买卖!”赵全继续说,“当联络黄台吉、图们汗,沿庚戌年的路线直捣京师!”
俺答汗时而眼中放光,时而耷拉下眼睑,踌躇难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