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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克哈屯一早一晚,都要到东暖殿找俺答汗要孙子。每次都要对俺答汗一顿痛骂:“黑台吉不是你的少子?他死得早,所幸留下条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成人了,就因为你这个老不死的好色淫乱,才把他逼上了绝路,你还我孙子来!”
俺答汗愧疚难当,只能任凭伊克哈屯责骂。这天实在忍耐不下去了,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以为我不思念孙子吗?你看看,我的眼睛都哭肿了!”
“老不死的光哭何用?你快想法子给我要回来!”伊克哈屯仍不依不饶。
俺答汗叹气道:“和南朝打了这么多年,杀他们男女无数,把汉那吉此去,南朝还会让他活着回来?恐怕可怜的把汉那吉已不在人世了!”说完,双手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伊克哈屯肝肠寸断,哭了一阵,心有不甘,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不见,我一天不饶你,你快想法子!”
俺答汗受了伊克哈屯一番责骂,就会到三娘子那里求得慰藉。他担心伊克哈屯拿三娘子出气,把她藏在九重朝殿一间暖阁里,重兵看护,不许她露面。三娘子见俺答汗整日被伊克哈屯责骂逼迫,唉声叹气,就建言道:“法力无边的博格达汗,何不遣使去南朝?说不定,这是个机会,可以跟南朝讲和的呀!”
俺答汗摇头道:“三娘子,你怎知道,早年间,本汗可是无岁不求贡的。三十六年前,本汗挟大败兀良哈及入援大同兵变之威,率兵求贡,遭到拒绝;过了几年,本汗遣石天爵至大同求贡,信誓旦旦承诺说,朝廷若许贡,当令夷众牧马塞外,饮血不犯,再次被拒;次年,再遣石天爵到大同求贡,南朝竟下令杀石天爵传首九边!”
“中土的圣贤不是说过吗,两方交战,不斩来使,怎么他们就斩了求贡使者呀?”三娘子不解地问。
“谁说不是嘞!”俺答汗自嘲一笑,“可那个嘉靖皇帝老儿傲慢偏执,不可理喻!”他趴在三娘子身上,说起了往事,“三娘子,你可不知道,即使他们杀了石天爵,本汗在次年又三次遣使求贡啊!谁知那老儿一概严词拒绝!本汗以为老儿怕我管不了其他部落,只和土默川讲和没滋味,本汗就会集四大首领求贡,承诺若答应,东起辽东、西至甘凉,谁也不入犯,可还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啊!庚戌秋,本汗亲率大军南下,围困京师八日,老儿迫不得已允准开马市。那年本汗真是小心翼翼啊,亲临市场,告诫诸部首领,不可饮酒失事,入市的马呢,必身腰长大,毛齿相应方可。只是因为贫者无马,本汗就乞请朝廷允准以牛羊入市,老儿竟以乞请无厌为由,罢了马市!”
“哎呀!”三娘子既惊且气,“那老皇帝咋这么不通情达理呀!”
“谁说不是嘞!”俺答汗大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还不止这些嘞!那嘉靖皇帝老儿,还降下明诏,悬赏本汗首级,说南朝官员敢言互市者斩!自此,本汗只得绝了求贡之念。算起来又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每年都抢啊杀啊,南朝对本汗恨之入骨啊!”
“哎呀,这真是的!”三娘子面露遗憾之色,伸手抚摸着俺答汗的面颊,“可南朝打不过咱的呀,怎就不愿意言和呀?”三娘子又问。
俺答汗道:“汉人要面子,本来天天打仗,突然之间要和,谁敢言和,谁就是汉奸,用汉人的话说,人人得而诛之!”
三娘子也无话可说了,只是感佩俺答汗的练达,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饱经沧桑的脸颊上一阵猛吻。
好几天过去了,伊克哈屯见俺答汗还是无动静,急得发狂,索性寸步不离跟着他,哭闹不止。
“不是我不动,谍报只是说,自把汉那吉进了败胡堡,就无有了声息。万一咱孙还活着,提兵南下,不是促使南朝杀咱孙吗?”俺答汗苦口婆心地劝伊克哈屯道。
“我不管,我只要把汉那吉回来!你想法子,快想法子!”伊克哈屯说着,在俺答汗后背上一阵猛捶。
“汗爷!”恰台吉从外面进来了,“谍报只说败胡堡戒备森严,宣大一线大军密布,严阵以待,就是没有大成台吉的消息。”
“多差些细作,好生打探,随探随报!”俺答汗吩咐道。
“汗爷,小的有……”恰台吉看看伊克哈屯,欲言又止。
“咋的,救把汉那吉的法子,还怕我知道?”伊克哈屯往恰台吉走了两步,瞪着眼说,“要不是救把汉那吉的话,你干脆别说,滚远远儿的!”
恰台吉吓得退后两步,楞了片刻,壮着胆子走到俺答汗面前,压低声音道:“汗爷,小的有一计。不如去和王崇古说,把赵全这帮人拿去,换大成台吉回来。”
伊克哈屯年迈耳背,没有听清,刚要问,俺答汗叹口气道:“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桃松寨的事,他们会忘了?谁再提交换,朝廷里那些言官,也得把他吃了!”
正说着,赵全匆匆进殿,兴奋地喊叫着:“汗爷,好消息,好消息!大成台吉还活着!”
赵全自听到把汉那吉南逃的消息,一直提心吊胆,生恐朝廷以把汉那吉为人质与俺答汗讲和,一边日夜在无生老母坐像前祷告,祈求朝廷杀了把汉那吉,一边差一批汉人南返,随时送谍报给他。这天午时,赵全正在无生老母坐像前祷告,大同谍报至,言方逢时已将把汉那吉迎进大同城。一见谍报,赵全不禁黯然失色,召集张彦文、赵龙等心腹密议良久,终于想出一计,急趋九重朝殿来谒俺答汗。
“是不是呀!”伊克哈屯从俺答汗身边跳了起来,惊喜地问,“我可怜的把汉那吉在哪儿?在哪儿呢!”
赵全道:“已被送到大同城。”他叹了口气,“汗爷,看来,南朝是要把大成台吉当人质了。”
“说啥人质不人质的呀,上紧去接把汉那吉回来!快去呀!”伊克哈屯拉住俺答汗的袍领,推推搡搡说。
“好好好,伊克哈屯,你老人家先回去歇着,别在这搅和了好不好!”俺答汗起身恳求道,“让我安静会,议出个法子来!”
“也好,你记住,不要回把汉那吉,你老东西别想安生!”伊克哈屯一甩手,走开了。
赵全暗喜,道:“汗爷,不能向南朝示弱,只有铁与血,才能让他们害怕!说不定一听到我大军南下的消息,他们就乖乖把大成台吉送回来了!”
俺答汗摇头道:“武力强索,他们会不会将把汉那吉杀了?这个法子本汗已斟酌良久,终不敢动兵。”
赵全道:“汗爷,我调集兵马,围攻几个城堡,但并不急于进攻,也不抢掠,只沿边堡呼喊,要求南朝交出大成台吉,不的,就踏平城堡,血洗大同!诱使南朝守军出关来战,我捕获一、二名守备将军,即可与南朝交换大成台吉!”
“喔?这倒是个法子,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俺答汗终于作出了决断,“薛禅,快画南下之策!”
赵全早有预案,他拿出一张纸,摊在俺答汗面前,上面已标好了行军图,他指指点点道:“一路三万大军由汗爷亲自率领,兵临凤凰城;一路两万兵马由永邵卜率领,攻云石堡,围困威远城;再传檄黄台吉率领二万兵马为一路,在宣府、大同间,牵制王崇古!”见俺答汗尚有疑虑,他又说,“可多备牛羊,更番迭进,为日既久,则官军人马困疲,内部又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不待求,大成台吉可得矣!”
俺答汗当即传令:“整备兵马!”
恰台吉、五奴柱闻听俺答汗已传令整备兵马,相约一同到九重朝殿劝阻。
“汗爷,如此举动,恐反会害了大成台吉。赵全居心不良,全是为自己谋,万毋上其当!”恰台吉急头怪脑地说。
五奴柱接言道:“汗爷,三十年前我土默特无汉人,并没有什么逃亡者;如今有汉人,逃亡者却日渐增多,就连少主子也逃去了!这岂不是为汉人所祸?我丰州滩留汉人何用!”
恰台吉忙附和道:“是啊汗爷,若将板升的汉人与南朝交换大成台吉,我们南北两家就各自相安了!”
俺答汗叹息道:“小子们,你们不懂汉人!”他大手一挥,“时下必用刀枪说话,方有力量!”
“汗爷,小的看,不妨双管齐下。”恰台吉坚持说。
“汗爷还记得鲍崇德吗?”五奴柱道,“当年他曾为汗爷喂过马,这小子时下在方逢时手下做通事,小的设法和他接头……”
“那还不快去!”俺答汗打断五奴柱,“别走漏风声。”
“那么汗爷,还发兵吗?”恰台吉问。
“不发兵?”俺答汗眼一瞪,“必发兵,五奴柱这小子在鲍崇德面前说话才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