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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敢暗箭伤人,让她敢仗势欺人,区区剪烛派,也不照照镜子!”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肉。
郑邀抚掌,嘿嘿道:“好戏还在后头呢,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自古以来,英豪无数,大师姐有如此多的故人要赴此盛会,却不知这一人台之争上,剪烛派能算哪根葱。”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败者庸庸不过三千流,胜者独凌绝顶一人台。
浩浩左三千宗门之中无数修士,许蓝儿又算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无数的影子来。
聂小晚,张遂,周狂,周宝珠,江铃,顾青眉,陶璋,周承江……杀红小界之中的孟西洲等人……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仇人,也许只是认识,非敌非友……
扶道山人一看见愁表情,便知道她已有几分心驰神往。
想当年啊……
嘿。
鸡腿一扔,他直接走过来,顺手一拍见愁肩膀,留下个油腻腻的手印:“别想了,抓紧了修炼才是,你那帝江骨玉还没处理,且跟山人来,这回啊,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为师的手段!”
话音落地,他人已经跑出去很远,消失了踪影。
见愁一愣,皱眉看向自己的肩膀,顿时没了话说。
郑邀笑得咳嗽:“大师姐还是赶紧去吧,免得一会儿师伯闹出什么事来。”
帝江骨玉……
想想可怜的小骨头,见愁也是没了话说。
她躬身一拜:“弟子告辞。”
郑邀点头,目送着见愁转过了身,朝外走去。
正前方,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脸色严肃,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愁一看便要行礼,这是崖山毕言长老,乃是四大长老之首,惯以严肃著称,不苟言笑。
没想到,她架势都摆好了,这一位长老只死拧着眉头,直接朝殿内走去:“掌门,今日——”
“哎呀,毕长老,你来得正好!”
郑邀一看,正愁没人帮自己办事呢,没想到就瞧见眼前这白胡子老头了,他格外高兴,连忙跳起来打招呼,道:“其他事都先搁下,那什么,咱们先给剪烛派送个礼呗?”
“送礼?”
这都什么跟什么?
毕言长老生得一张国字脸,一根根皱纹挤出来,有点苦大仇深,嘴角下拉,是个不大讨喜的面相。崖山之中的小兔崽子们最怕的就是他了,浓浓的粗黑眉毛,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一样。
一听郑邀的话,他就皱了眉:“剪烛派虽是中层门派,却也不值得我崖山打破原则,送他们贺礼。掌门可有什么理由?”
听听这声音!
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
郑邀眼睛一瞪,就想发作。
然而一瞅毕言那黑沉的脸,霎时改口。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郑邀负手道:“我崖山虽已不插手世事许久,却也容不得他人觊觎我扶道师伯的位置。有什么冰刀霜剑,叫他们明着来,暗箭伤人的事情,崖山不屑为之。此次送他们东西,便是要他们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崖山都清楚。若有胆子,尽管放马过来!”
剪烛派。
出崖山,过无数平原与山岭,一路往西南而行,越过一片巨大的平湖,便能看见一座秀雅的山脉连绵而去,苍青的颜色带着一种文人墨客吟咏之中的气韵。
无边竹海,在风中摇摆。
沙沙,沙沙。
一重山,一重竹海。
无数竹林精舍掩映在疏密不一的竹林之间,偶尔有挂在屋前的风铃被风吹响。
“叮铃铃……”
靠近山崖处,一间竹林精舍外面,风铃响起。
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剪烛派女弟子来到了精舍之前,躬身一拜,声音清脆:“许师姐,今日师尊改在排云殿议事,请师姐前去。”
满地都是掉落的竹叶,或是枯黄,或者还带着一点惨绿。
这都不是许蓝儿喜欢的颜色。
她盘坐在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眼睛睁开,熟悉的小屋又在眼前,窗外是一片碧色的竹海,她将搭在膝盖上的手势收了,起身来,拿了放在桌上的剑,便将竹林精舍的门拉开。
那女弟子仿佛受了惊一样,将头埋得更低:“许师姐。”
“我这便去。”
许蓝儿没有多说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甚在意,便直接御剑而起。
蓝光通透,霎时划过了一片翠绿的竹海。
出了竹林,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夹在两山之间。
湖泊边缘靠近两山山壁狭窄处的地方,修建着一片宫殿式的建筑,飞檐檐角高高翘起,亭台楼阁都凌立于半空中,看上去颇有几分雅意。
正中一座大殿,名为“排云殿”。
许蓝儿飞到的时候,殿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剪烛派弟子了。
剪烛派乃是个以女修为主的门派,所以门中各种装潢也偏向雅致,并不那么粗犷,进殿来便可见琉璃灯盏无数,雕花窗格排布四周,地面上铺着细绒毯,穹顶上则绘制着西窗烛、美人影、绿竹林……
大殿之上,剪烛派掌门人烛心,人称“烛心仙子”,面目清秀,皮肤倒比二八少女还滑嫩,只是眼睛里的莫测与沧桑掩不住。
她修行至今,也有数百年了。
今日,她穿一身月白的道袍,宽宽松松,坐在上首,正侧头与身旁的周宝珠说话。
“五夷宗那边没意见,便一切好说。那陶璋虽与你许师姐有几分龃龉,可在五夷宗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正说着,明眸一转,烛心便瞧见了刚入殿的许蓝儿。
“蓝儿,你来了。”
许蓝儿正好上前行礼,看了侍立在侧的周宝珠一眼,俯身一拜:“徒儿拜见师父。”
“起来吧,便差你一人了。”看见这一名修炼进境颇快的弟子,烛心的眼底露出了几分满意,“此次闭关,不仅将伤势治愈,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于你而言,真是因祸得福。你修炼不过十年,便已经到了筑基中期,只怕金丹也指日可待了。资质虽不能与龙门周承江这等惊才绝艳之辈相比,可若配以我剪烛派秘法,未必不可一争。”
秘法?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许蓝儿一下睁大了眼睛。
她微微诧异,试探着抬起头来,开口问:“师尊的意思是?”
烛心笑了起来,直接从座中起身。
她裙摆逶迤,美艳不可逼视的一张脸也微微扬起来,踱了一步,殿中所有人便都看了过来。
烛心朗声道:“今日,诸位长老也都在。想必近日我们剪烛派的动静,大家也有所耳闻。中五十六宗门这名头,落在我们头上太久了。而崖山,早已今非昔比。再过两年,便是中域左三千小会之盛事,正是我剪烛派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蓝儿与宝珠、江铃,都是我近年来收的出色之徒,日后大有可能为宗门争光,所以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乃是宣布一件事——”
诸位长老和门中的重要弟子,都抬起了头来。
左三千小会,之所以称之为“小会”,乃是因修行限制,约定俗成乃是两界小会之间的新一辈修士才能参加,每一次小会都会划分出一批“同侪”来。
如今名列长老席位与诸多修为已深的真传弟子,都是之前参加过的了,并无此资格。
门中今日动作比较大,大家也的确有所耳闻。
身份高一些的明白为什么,身份低一些的,却是一头雾水,甚至忧心忡忡。
眼见得一直只做事不说话的烛心今日站出来说话了,众人都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烛心笑了一声,目光落回许蓝儿的身上。
“我剪烛派先辈曾为门中留下一个隐界,专为我门中弟子修炼寻找机缘之用。如今距离左三千小会仅有两年余,时机正好。所以,我打算将门中十名弟子送入隐界之中修炼,闭关两年,待得左三千小会之时再行出关。不知,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俨然一女皇。
烛心面目艳丽又柔和,只是眼底的冷光,却是犀利无比。
下面站着的江铃悄悄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一眼,所有长老皆静默无声,想必不会起来反对了,而站在前方的周宝珠与许蓝儿,脸上便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也是……
她们两个乃是同辈之中修为最高之人,自然巴望着进去了。
眼见没人反对,烛心便满意地一甩袖袍,重新坐了下来。
“此次蓝儿出关,着实让我满心惊喜,我剪烛派也并非不能出天才,只是我等该舍得下力气去培养。昔日青峰庵隐界一行,蓝儿为我剪烛派立下大功,只是回来便立刻闭关,门中还未来得及奖赏。今日蓝儿既然出关,师尊也为蓝儿备下了几件法宝——什么人!”
话都还没说完,烛心便猛然一抬头,神色冷凝,朝着大殿之外看了过去。
一声鹤唳,从平湖之上传来,陡然划破长空,响彻整座大殿!
通体雪白的仙鹤,飘飘摇摇,竟然从天际飞来,身带五色霞光,卷着五彩祥云,竟然直直朝着大殿之内飞来。
守在大殿门口的弟子,出手便挥出一剑,想要阻拦仙鹤,却没想一道剑光只是从仙鹤身上划过,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众人一时骇然。
烛心已经身体紧绷,紧紧地注视着仙鹤,雷霆一击,已蓄势待发。
没想到,那仙鹤飞到了大殿的正中,竟然张嘴一吐。
“咻!”
一道赤红色的火光从它口中飞出,飞到半空之时,立刻一阵闪烁,霎时化作了一道红色的闪电,劈落在了剪烛派大殿之上!
“噼啪!”
赤红色的闪电在落地的瞬间炸开!
众人大骇,但觉一股沛然之力,随着这一声炸响而澎湃。
赤红色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大殿!
同时,一道森然而冷肃的声音,带着千年不变的死板,从红光之中传出。
“得闻烛心仙子爱徒出关,修为大进,竟至筑基中期,可喜可贺。掌门有命,念及我门中大师姐昔日受仙子爱徒恩惠,特替大师姐送上听魂钟一口,鼓励后辈,愿更上层楼。”
话音落地,那仙鹤竟然自动消散。
夺目的光芒,也逐渐散去,众人心里都讶异不已,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定睛一看:落在排云殿正中的,竟然是一口巨大的铜钟!
听魂钟,通体古铜之色,一看就不是凡品,虽没一声响动发出,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浩淼之气。
不愧是底蕴深厚的崖山,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不少人看着,眼睛都有些发红。
只是……
真是崖山送礼?
他们掌门脑子没毛病吧?
现在剪烛派要夺崖山执法长老之位这件事,在十九洲早不是什么秘密了,堪称沸沸扬扬。
怎么如今剪烛派小小一名弟子出关,都要引得对方来送礼?
示威?
还是道贺?
不明白情况的只觉得一头雾水。
然而,明白情况的,却只觉得被人当头一巴掌摔在脸上,鼻青脸肿!
谁不知道崖山近日那一名“十三日筑基,负有天盘”的女修?
寻常门派之中,几年之内筑基,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了,可在崖山昆吾,这样的人是一大把,根本不值钱!
听听那传音是什么意思!
崖山门中大师姐受许蓝儿的恩惠?如今却说“鼓励后辈”。
好一个鼓励后辈!
许蓝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霎时间想起自己昔日在青峰庵隐界门外的时候,那所谓的崖山大师姐见愁也不过只是个刚刚踏入修行的炼气修士。
可在她闭关两月余出来之后,情况便天翻地覆!
十三日筑基,还是天盘。
其后不久,竟然又迅速地冲破了筑基中期,如今到了什么境界,还没什么人知道,只听说她出门游历,至今没回崖山。
一个昔日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崖山女修,看不出半点的天赋来,甚至不过是从人间孤岛来的一介凡夫俗子,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就直接凌驾于自己之上!
不管是修为,还是名声,甚至是地位!
一个是崖山大师姐,一个只是剪烛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许蓝儿只觉胸闷气短,握着水蓝色长剑的手指,已经紧得找不到一丝缝隙!
崖山见愁……
崖山见愁……
凭什么?
像是一脚踩在她脸上上位一般!
“欺人太甚……”
因为太过咬牙切齿,所以反而显得低沉的声音,终于从这大殿之上响起!
烛心仙子目光明灭不定地看着这一口听魂钟。
“好一个崖山,好一个高高在上的崖山,这是来我剪烛派护短了!”
甚至,不仅仅是护短。
以崖山在中域之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说,不可能不知道有关剪烛派的任何消息。在知道剪烛派在谋夺执法长老之位的时候,竟然还送上贺礼来,自然不是什么软弱可欺。
相反,这是明晃晃地指着剪烛派的鼻子告诉她——
想跟崖山作对?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吧!
表面上只是为崖山大师姐出一口恶气……
可实际上,烛心想到的是近来剪烛派的所有动作。
她曾以为,自己策划一切,堪称完美,纵使被崖山知道又怎样?她根本不怕!可当崖山这么明晃晃一巴掌伸过来,摔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崖山分明知道一切,却半点不在私底下使手段,就这么简单粗暴一道贺礼送过来!
剪烛派,收是不收?
收了,那是崖山大师姐对她徒弟许蓝儿的“赏识”与“鼓励”,无疑于把剪烛派放在了一个矮得不能再矮的位置上,在剪烛派提出要争夺执法长老之位的当口上,一旦示弱,还有什么脸面?
一个蝼蚁一样的宗门,也妄图取代崖山?!
可若是不收,无疑于伸手打了崖山那一位“大师姐”的脸,也打了崖山掌门的脸。
原本水面下的矛盾,立刻就会被摆到台面上,剪烛派将再无一步退路!而且,一旦一切摆到台面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烛心根本无法预料!
进退,两难。
整个排云殿里,所有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口钟,心里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怯生生的江铃站在下面,亦觉得胆战心惊,这时候,又抬眼一看许蓝儿。
许蓝儿脸上那平淡的神情,早已消失干净,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一口大冢,眼底仿佛要滴出血来。
一时间,江铃脑海之中浮现出拔剑台上,那逆光的身影。
崖山大师姐……
心底涌现出几分复杂,江铃缓缓垂下了头。
这一手,崖山玩得很绝,也很无耻。
西南的剪烛派尚在一片震骇惊疑之中。
崖山,灵照顶上,扶道山人手里抓着才从沈咎等人处拽过来的帝江骨玉,身后跟着见愁,快步走到了归鹤井前。
见愁知道,扶道山人这是准备帮助自己研究这帝江骨玉,只是来归鹤井干什么?取信?
似乎不是。
“师父,你说那贺礼送出去,会不会……太无耻了一点?”
“无耻?”
扶道山人站在了归鹤井旁边,一摸下巴,笑得那叫一个老奸巨猾。
“啧啧,小见愁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无耻?无耻又怎么了?身为我崖山弟子,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要脸。至于那剪烛派……嘿嘿,看老子不玩儿死他们!”
虽然执法长老之位,扶道山人自己是蛮嫌弃的。
但是,他自己嫌弃可以,旁人要来抢,那是做梦!他不要的骨头,随便扔了都行,但谁要觉得这骨头他不要,就上来指着他鼻子说:“你不配拥有这骨头。”
呵呵,看他不把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往死里弄!
山人我纵横十九洲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出来呢!
脸上略过一道不屑,扶道山人哼了一声,直接招手道:“跟我来。”
说完,他竟直接纵身朝归鹤井中一跃!
大白鹅吓得扑棱着翅膀,连忙逃开。
令人惊异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点水花溅出,扶道山人的身影,一投入归鹤井,便再也看不见了。见愁微微愕然起来,这归鹤井里,又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地方?
她走到了旁边,一咬牙,也纵身朝下一跃!
透明的水波,从眼前一晃而过。
见愁只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在经过一片漫长的黑暗之后,一阵说话声,忽然远远传了过来。
身体一轻,随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见愁抬眼,竟已经站在了一片巨大的地底通道之中。
扶道山人就站在她身边,笑呵呵道:“这里,便是崖山困兽场了,取……困兽犹斗之意。”
见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前面一看,正有一群人围绕着圆形的困兽场,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
他顿时“咦”了一声:“曲正风那二傻子竟然在这儿,正好,郑邀找他呢——老二,过来!”
扶道山人高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