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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黑。庭院深深,安家显得一片寂寥,几盏灯稀稀拉拉地没精打采地亮着,佣人们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院子里没有了人来人往的景象。佣人现在没事可干,安家的这次劫难如果挺不过去,他们就要辞退回家,他们的眼里也盛满了担心与忧虑。
安林马上要回广州了,父亲正在愈合中。今晚他想找妹妹蝶儿好好谈谈。他顺着石梯上去,来到蝶儿的房间,只觉异香扑鼻。进了房屋,见妹妹的柜几上的玩偶都收起来了,桌上原来摆的一色玩器全无,只有一个黒釉花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红顶商人胡雪岩》《三国演义》,茶杯等简单用具而已。
摆设十分朴素。
安林和妹妹并肩站立在窗前,他们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
“哥,我已经查清了是谁向爹开的枪。”蝶儿转过身,低声警告道,“上海很危险,他们已经得知你回上海了,爹的事有我,爹命大,会没事的。这事你不要插手!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广州。我不想你再出事。”
“蝶儿,哥自有分寸,爹不能这样受这么大的怨气,爹这样被人暗算,我心不甘。你也不要留在上海。等爹好了,你们随我去重庆,把银行纱厂卖了,去重庆重新开始咱家的家业。上海不是久留之地,况且日本人有可能要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他重申了这句话。
“银行是父亲出生入死奋斗创建而来的家业,我不能离开。我现在只想呆在上海,帮助父亲,他们一时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何况我们刚刚拍下了黄埔纱厂,有很多事情要办。”
“你考虑一下,越快越好。战争一爆发,子弹是不长眼的。还有,蝶儿,你到哪里去筹集那70万规银?”
“这个不是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
银行办公室,黄杰和峰叔正和几位工作人员在商议。
峰叔眉头紧皱:“黄公子,按照拍卖合同,我们还有40万需要在一个月之内筹集,否则那预交的保证金30万也将被没收。眼下到哪里去筹那么多的钱呢?”
其中一位年长的银行职员,也说:“现在安老爷重伤在床,国内政局又不明朗,上海一旦出现战事,唇亡齿寒,银行也支撑不下去,还拍卖什么纱厂。”
黄杰慢慢清醒下来,他的眼神也忧郁起来,想到安家的事业若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心紧缩成一团。
“峰叔,那现在怎么办?”
“唯一办法就是找人合股,拿出一部分股份由其他人买下,这样安家负担也减轻了,风险也减少。”
“可找谁去呢?”
空气凝固下来,黄杰的脸上不自然地抽搐着,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与鲁莽而慢慢负疚起来,继而是硕大的恐惧感压迫着自己,他突然抓住峰叔的手说:“峰叔,你要想想办法,救救我啊!”
峰叔从十几岁起就跟着堂哥安皓一路打拼到现在,安家事业的起起落落他都一直看在眼里,安氏家族的事业也慢慢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骨骼,对安家的实业有着一份深沉的情感。而安家为报答这位远房表弟为安家立下的汗马功劳,安皓把自己的妹妹安月许配给了他,安月虽识书达理,但从不问商事,也不问安家事务。但对峰叔是温柔体贴,并为他生有二女一男。所以峰叔实际上就成了安家很重要的一员,安老爷受伤后,峰叔就算是安家的长辈了。退一万步考虑,安氏家族没了,自己也将无处寄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几天他比谁都难熬。
“只有一条,去和洪爷或乔波商量,说服他买下一部分股份。”
“那也行不通吧?他们已经在拍卖现场拒绝过合作。”其实,黄杰心里还担心自己去求乔波,掉了身价,还惹蝶儿看不起自己。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回一趟南京,请求父母支助,但上个月刚为了弥补公债亏损,母亲已经给了黄杰20万。再去要,是不是说不过去了。黄杰想,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办实业。万一没办法,还是厚着脸皮回一趟南京。注意已定,黄杰心里豁然开朗。他说:“先向他们求援,不给面子,咱自有办法。这事儿,我回去和蝶儿商量一下。各位,我先走了。”
峰叔看着黄杰神色由阴转晴,又想到他在拍卖会上的冲动,心里还是很担忧。他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那只老茶杯,喝茶。其余人,闷闷离开。
秋夜,天空黑得快要坠落下来了。
黄埔江对面。
三辆马车驶到黑石公寓侧门停住。几人迅速跨下马车。其中一人脚底生风似地靠近公寓高大的院墙,他大手一挥,其余几人敏捷地靠近院门,三下两下翻过院墙。所有动作看上去训练有素。一气呵成,不同于江湖上的散兵游将。
“什么人?”家丁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异样叫声,警惕地喝道。
一个黑影悄然靠上前,出手很猛,家丁跌出几尺远,跌趴在地面上,手里的枪甩出去几尺。
“谁?”几位家丁从二楼冲下来。
“用暗器。”有人低声命令道。
“嗖嗖”两声,又快又准,几位家丁应声而倒。
几声沉闷的枪声在黑石公寓上空响起,栾杰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头挂在公寓的大门上。”一个黑影干净利落地把头挂在高高的门环上,动作熟练得像训练有素的军人,然后消失在深远的街头。栾杰只看到一个背影,他带人追上去,但雁过无痕,可见对方不是一般的打手或匪徒。
“川端先生……”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玉琪从另一个房间走进来,看着川端床上的无头男尸和满床的鲜血,秀丽的脸苍白失色,只一眼,就尖叫一声眩晕过去了。家丁赶紧把玉琪扶进了左边的房间。好一会儿玉琪才苏醒过来,她庆幸自己昨晚逃过一劫。因打麻将太晚,玉琪就和衣睡在书房里的床上。
川端生性多疑,寝宫多处,其实昨夜并没有住在常住的那间睡房,而是保镖安培原田因酒喝多了误进了洪爷的房间,成了川端的替死鬼。
川端对这起突然发生的刺杀事件恨得牙齿跟发痒:“哪位兔崽子,竟然吃了豹子胆,要灭我?但天不灭我,必有后福。”
川端喜忧参半,但背脊还是冒冷汗,半天心神不定。他厚葬了安培原田,安培原田的几位兄弟义愤填膺,表示一定要追查到凶手。一经查明,格杀勿论。
川端心里开始警惕起来,上海滩有人要自己的命了,杀到家门口了。
那一场刺杀行动,并没有将川端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