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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带来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基地, 她的威胁和她说的那些事实,是这群避开了都市钢筋水泥,在这片碧海蓝天里获得短暂喘息后, 想要重新拥有希望的人最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而且,基地里还有瞎子赞。
虽然被自己的雇主当着所有人的面摊了牌, 但是当和安他们全员出海的时候, 他仍然没走。
他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要同和安交易最后一笔情报。
要价很高, 要求说完之后, 让和安直接放他走。
“红树林是我烧的, 偷猎人的信息是我暴露的,那个金发女人给我一笔巨额资金, 我妈妈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等我,我要去找她。”瞎子赞毫不隐瞒。
他并不觉得愧疚,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和安在用他情报的同时应该知道, 如果有人要价更高,他一定会背叛。
他不讲究职业道德,这种买卖情报的事情, 不是他的终身职业。
他也愿意承担这样唯利是图的风险, 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最短的时间内, 赚取足够的钱, 然后远走他乡。
他给和安的情报很简单, 这段时间被拆被抓得差不多的偷猎人,缩成了一支整编队伍,而这支队伍在红树林大火之后,悄无声息的化整为零了。
同时被取消的,还有和安的人头悬赏。
“我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的大青鲨群迁徙产生的鱼翅买卖,已经全部取消了。”
瞎子赞眨着自己淡色的眼瞳,眼皮上的那道疤痕触目惊心。
他看起来和之前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完全不同,满不在乎,冷漠至极。
“我在你这里赚了不少钱,所以我还能再附赠一个消息,今天你送走的那位金发小姐,非常熟悉黑市信息。”
“她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懂行。”他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
贝芷意要离开海岛的倒数第二天,和安生态酒店的投资希望,变成了零。
和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可是现在,却只能笑笑的告诉她:“合同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谈下来也是一笔大数目。”
贝芷意抿着嘴不说话。
她刚才私下里去问过维克多和依坦,黛西在船上确实问了他们一些问题,奇怪的是,和专业相关的都是方案上已经有的数据。
其他不专业的,维克多和依坦说的并不全。
黛西有神经病的气质,她能两三句话带着总裁风然后中间突然夹杂一两句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听起来都话外有话,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她更像是在故弄玄虚。
她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咬着笔杆子皱着眉,而和安早就去地下室拿了一堆的木板在院子里开始做木工。
维克多负责那天的晚饭,在厨房里洗洗切切,依坦则窝在角落里整理这一次鱼翅交易如果取消,在当前的海洋水质下,大青鲨能在繁衍期存活多少后代。
贝芷意在一堆还原对话中抬起头,扭着脖子看着仍然忙忙碌碌的三个人。
她有些发愣。
她知道和安今天应该是非常失望的,多年的老友决裂,已经铁板钉钉的方案突然之间就失败了,他们忙忙碌碌了几个月的方案,和安准备了几年的事情,结果都变得有些虚无。
所以她以为,今天基地的氛围,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一如往常。
“怎么了?”和安停下了手里的手工木锯。
贝芷意坐在窗口的位子,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她半张着嘴叼着一只笔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贝芷意急急忙忙取下叼在嘴里的笔,挠了挠头。
“给我拿瓶水。”和安一头一脸的汗,手上都是木屑,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冰箱。
贝芷意小时候的教育问题,在这种简单指令下面表现的特别明显,她一路小跑的冲到冰箱,再一路小跑的跑到和安面前,矿泉水的玻璃瓶都是摇晃的水珠。
和安低头就着贝芷意的手喝了一口水,脸上的汗滴到贝芷意的手上,这样的画面让他心情莫名的变得好了一些。
“很沮丧?”她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了。
贝芷意点了点头,想了想现在更沮丧的人应该是和安,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添乱。
她想说对不起,又怕和安听到会更不开心,于是卡在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第一次失败。”和安笑笑的,用铅笔在木条上画线,“其实不应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失败。”
他看着贝芷意:“其实,这几年我几乎没有成功过。”
要不然也不会被逼到想要去撞船,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不会钻到那么极端的牛角尖里。
“你来这里三个月,接触的都是我们几个人。”和安用笔指了指大厅里面若无其事的两个大男人,“虽然知道一些环保的现状,但是都是通过我们过滤过的。”
“黛西那种,才是世界上的常态。”
“没什么好沮丧的,这次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和安对贝芷意眨眨眼,“起码下一次,我们会把鲨鱼保护区的方案做的更好一些。”
“商人是利益驱动,我这次的方向对了,给他们足够的利润和良好的运营循环,会有人投资的。”和安说到最后,忍不住用脏兮兮的手蹭了下贝芷意的脸。
她脸皮薄,微微碰一下就一个红印子,再加上木屑,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说起来……”他开始提其他的话题,“你的梳妆台上面要不要加个放大镜?”
“啊?”贝芷意傻呆呆的。
“我刮胡子可以用。”和安搓了一把下巴,想了一下,低头开始改图纸。
……
贝芷意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平静。
可是……
“应该是我来安慰你的呀……”她拿着矿泉水的玻璃瓶子,有些懊恼有些心疼。
怎么变成他来安慰她了。
“你的冲击比我大。”和安看了贝芷意一眼,忍不住又伸手去搓她的脸。
脸颊上一边一块红,看起来鲜嫩可口。
他欺负完贝芷意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低着头又重新开始锯木头。
他做的很专注,木料被他打磨的光滑水润,因为担心贝芷意身上弄脏,又用下巴指了指大厅:“水放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忙。”
贝芷意抱着矿泉水瓶子,没动。
和安直起身看了她一眼。
“那站这里陪陪我吧。”他声音轻了点。
只剩下两天了,他们从一开始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提醒对方一个人以后要注意的事,到现在,连提都不敢再提。
舍不得分开的酸楚已经具象成了痛。
***
“和安。”真的乖乖站在一旁陪他的贝芷意安安静静的站了一会,突然开口。
“嗯?”和安把铅笔夹在耳朵上,嘴里叼着木榫,忙着把锯下来的那块三角形做成适合的形状。
“黛西……”她说出了这个名字,眉头就下意识的开始拧紧,“她今天有好多奇怪的地方。”
和安拿下耳朵上夹着的铅笔。
“我……刚才从她的角度想了下她今天说过的所有的话。”贝芷意犹豫了一下。
“她对你求而不得可能不完全是因为喜欢,但是却一定是有喜欢的成分在的。”
“被喜欢的男人和他现在的女朋友连续打击,黛西这样个性的人,不可能不反击。”
和安的舌头在嘴里顶了下脸颊。
“在这样的立场上,我刚才过滤了下她说的所有的话。”
“对我们两个,她精神一直紧绷,奇怪的话说的不多,最奇怪的就是那句问你有没有征服的快感。”
和安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寻求认同感的,因为你和她过去的背景相似,她觉得,你应该和她有共鸣。”和安现在的表情不能算是特别好,贝芷意又停顿了一下,仍然坚持把话说完。
“回来后我又问了维克多和依坦,他们这里黛西乱说的东西有很多,可我觉得她真正要问的问题可能只有两个。”
“第一,大青鲨鱼群有没有天敌,第二,鲨鱼保护区的形状为什么要做成现在这样,她说到这个的时候,依坦说,她手比了个口袋的形状。”
和安,彻底安静了下来。
“你猜到了对不对?”贝芷意哪怕在质问,也仍然是细声细气的。
他肯定猜到了,哪怕之前还有疑问,在瞎子赞卖给他情报后,他也一定猜到了。
黛西对这件事势在必得,所以并没有做太大的遮掩。
她甚至一直带着炫耀,想要得到和安的认同,或者合作。
她对鲨鱼保护区的方案确实是有异议的,因为她要做的,不是鲨鱼保护区,而是狩猎区。
把生态酒店做成有钱人的海上狩猎场。
这样的利益,会比做生态酒店高出好多倍。
难怪她会插手破坏鱼翅市场,难怪她会先整顿掉偷猎人。
长期失序的鱼翅市场做足了饥饿营销,整编成一整个船队的偷猎人,会是围猎场最好的向导。
黛西是出色的商人,她的前瞻性,让贝芷意叹为观止。
“你……”贝芷意微微蹙着眉,“是不是因为我后天就要走了,所以这些话就不想告诉我了。”
她不是抱怨,而是肯定。
因为这件事演变到现在,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目的南辕北辙,和安这个最先提出生态酒店方案的人,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被黛西赶出离岛。
她想明白了,就开始慌了。
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再做些什么,尤其是,和安表现的十分平静。
他猜到了,并且不打算再让她参与。
时机卡得太好了,两天后她正好要回中国,而和安后面的所有困难,她可能都帮不上任何的忙。
和安苦笑:“我现在觉得你会被炒鱿鱼,可能是你领导觉得你再留下去,会威胁到她的位置。”
太聪明了。
他上船前让她做记录,只是因为她当时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他不想她提心吊胆,所以随便安排了个任务给她。
他并不希望她真的看出点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对话演练了半天,居然真的就被她看出来了。
“我……不走了。”她拽着玻璃瓶子。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放心走。
“你不走你爸妈那边怎么办?”和安拉着贝芷意去洗手,放好她一直无意识抱着的矿泉水瓶子,把她带到了游泳池边。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不希望维克多他们再参与进来了。
贝芷意只是猜到,她并不能准确的知道一个围猎场到底能带来多少利润,但是他清楚。
让这片三不管的公海海域彻底变成富豪们的围猎场,五年内,黛西等于挖到了一个不小的金矿。
她会更加不择手段。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你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了。”和安让贝芷意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自己蹲在她旁边。
后面是资本的博弈。
他刚才一个人在做木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维克多月底会回西班牙,依坦下下周就会去别的岛上记录迁徙动物数据,半个月后,这个离岛的志愿者基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岛上阻止不了黛西,所以他下个月得回美国。
迎接他的会是一场资本硬仗,他需要面对的除了那些让人头痛的资本纷争之外,还有他一直逃避的过去。
这些,他只能一个人去,贝芷意帮不了他,岛上的这些朋友们更加帮不了他。
只是他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贝芷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敏锐。
“你乖乖的回魔都,等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再回来。”他劝她,“我们这几个月也不是毫无成绩的,黛西清理了偷猎人,我们保住了这一批迁徙过来的大青鲨群。”
“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大的胜利了,大青鲨在这里繁育后,数量会呈几何形式增加,我们已经算成功了一半。”
“你已经陪我做了个开头,后面的事情,我来做。”他身上有做了一个下午木工活后的汗味,他跪蹲在她面前,说的很认真很诚恳。
生态酒店的方案进入了死胡同,他的心血被资本家利用,他要保护的东西,可能会变成了他们用来狂欢的猎物。
他没有大发雷霆,没有绝望丧气,他只是担心的看着她,让她乖乖的回国,回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等着他一个人去破这个死局。
“你……要怎么做?”贝芷意在椅子上挪了挪,给和安留了能坐下去的空间。
她打算长谈。
和安叹了口气,坐了上去,顺手搂住她。
“我要先弄清楚黛西爷爷是站在哪一边的。”他开始跟她细细的分析,“如果他被黛西说服,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复杂。”
“最坏的打算,就是彻底放弃生态酒店的计划,直接开发离岛。”
“各种酒店入住,维持环保会变成长期的拉锯战,但是这个岛上还有些保护动物,划下一些保护区还是可行的。”
“富豪们不屑与平民为伍,这个地方不再神秘之后,围猎场自然也就没有商业价值了。”
这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黛西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离岛开发,这中间肯定会有不少肮脏的事情,他现在没心情去一一分析。
贝芷意点点头。
“如果黛西爷爷没有被黛西说服,那么生态酒店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和安揉揉她的头。
“但是光黛西爷爷一个人同意没有用,黛西的方案比我们的赚钱,股东投票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风险,所以如果黛西爷爷同意,我们需要修改方案。”
“赚不到钱,也要能赚到足够的名。”
贝芷意歪头。
“你想帮忙?”他笑了,手指点了点贝芷意的脑袋。
终于知道了她想长谈的原因,听到要改方案,她眼睛都亮了。
“黛西打算做围猎场,肯定没有那么快回美国。”和安继续分析,嘴角已经带上了笑,“她那边也不是完全一帆风顺的,偷猎人这个团队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他们都一样爱钱,从这个角度来说,黛西的风险并不比我们的小。”
“所以,我们要在她还在这边焦头烂额的时候,做好鲨鱼保护区的方案,不管黛西爷爷是否已经同意了黛西的方案,她焦头烂额的时间,就是能让黛西爷爷改变主意的时间。”贝芷意突然打断和安的话。
和安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你……”贝芷意说到一半住了嘴。
“我打算让她焦头烂额。”和安很肯定的冲她笑了笑。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在黑市里,把黛西阴了偷猎人的事情传播出去。
“我……”贝芷意开始结巴。
“你想的挺好,我喜欢你这样想。”和安拍了拍她的头。
他一直很好奇,贝芷意这样的三观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
她不会心慈手软,当对手没有底线没有道德的时候,她想出来的招数大多也没有什么道德和底线。
她这么柔弱的个性,但是这种时候,却从来不会圣母。
刚才她插嘴的话,是他咽下去没有说的话。
瞎子赞临走的时候的那些话,是意有所指的。
黛西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瞎子赞是她买过来的情报人这件事,瞎子赞其实是怀恨在心的。
所以他走之前告诉他们,黛西熟悉黑市。
黛西得罪了偷猎人,现在这队被她整编打算用来作为向导的偷猎人,或许有很多兄弟姐妹都被黛西弄到了牢里。
钱有的时候可以摆平很多事,但是摆不平人心里的怨恨。
要让她焦头烂额,很容易。
黛西带了六个保镖,防得就是这件事,她有恃无恐,她那个方案的利润太高,所以有自信不管生态酒店怎么改,也没办法超过她的利润。
黛西做事的一贯风格,把对方压到死路,把自己的弱点全都摊开来给对方,她喜欢看到对方临死前抓着她的弱点来回扑腾的样子。
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偷猎人确实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她想着让他们来做向导,其实是最适合的,也是最快的。
可坏就坏在,黛西太贪心了,又太自信了。
“你这样想很好。”
“你这样想,我会很安心。”
这样的她,绝对不会被坏人欺负了还去分析坏人有多少苦衷。
生活太残酷了,他不希望贝芷意活得那么累。
“黛西焦头烂额的时间不会太长,你回魔都之后,可以开始着手做方案的修改,我会等到这里的大青鲨迁徙完成之后去一趟美国。”
“所以你得回魔都,那边比这里安全,在那里把那些你有疑问的方案都改了。”他亲吻贝芷意的额头,“我们还是和现在一样,帮我做好后勤,其他的我来。”
贝芷意沉默了一会。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她看着他。
他刚才,明明是说他一个人搞定的,和之前的每一次自作主张一样。
她本来还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打断他,让她可以帮他。
结果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顺利。
和安笑了,把她抱起来,自己躺到躺椅上,让她趴在他身上。
姿势太暧昧,想着严肃事情的贝芷意红着脸想站起身。
“还有两天了。”身下的男人幽幽的提醒她。
贝芷意不动了,老老实实的躺着,搂着他的脖子。
“我本来是想一个人的。”游泳池的水波滟潋,他摸着她的头发,“我习惯一个人了,所以考虑问题的时候,大部分都喜欢自己考虑,自己解决。”
“但是……”他低头看着趴在他身上看着他的贝芷意。
“你可以。”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她可以,可以参与到所有他的事情当中,只要不涉及到人生安全,他可以随意她做任何事。
她在试图帮他,试图保护他。
她,心疼他。
这样的感受太过美好,他觉得他应该已经上瘾了。
她让他变得软弱,让他在这样烦躁的时候,能够安静下来,想着这些事情要怎么才能一件件的解决。
“维克多在我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曾经劝过我。”他闭着眼睛,声音低沉,“他说,这个世界很乱,为了活的快乐,我们得要有一个地方是完全自我的。”
他以前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地方。
没有人可以在别人面前完全自我,人总是要学着长大,学着自我解决。
直到,他遇到贝芷意。
他可以完全自我。
他可以有勇气,把看起来已经走到绝境的路,一步一步的,重新走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