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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得安宁(上)
回到家里已经两个星期了,和父母亲的关系也慢慢变得熟络起来。每天除了自我训练外,几乎已经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除了每晚只有握着刀子才能入睡外,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一直兴奋不起来。我应该高兴的,因为我回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家,重新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但我天天失眠,即使在睡梦中,脑海里也会不断浮现战场上杀戮受创的画面和血腥的回忆。而且,无论如何努力,我都无法和父母恢复到以前无比亲密的关系,也不喜欢和以前的朋友来往。尽管我心里一直试图努力去向周围的人示好,可总是无法很自然地表现出来。
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后,我疲惫地坐起身,看着手里的军刀,擦了一下脸上冒出的虚汗,长舒了一口气。无奈地把刀子扔到床头,我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我知道自己一定出了什么毛病,希望时间能医治好心灵的创伤。
“小天。”正在我想东想西的时候,母亲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我躺在床上,她笑道,“儿子,你也回来快半个月了,家里你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今天和我一起去买几套合身的衣服吧。”
“嗯,好的!妈。”我坐起来,说道。
“还有,小天,你整天弄把刀放在枕头边上,小心弄伤自己。”母亲看着床头的军刀,皱着眉头说道。
“好的,我会放远一点儿。”我苦笑道。母亲怎么会想到她儿子要是没有这刀子就睡不着觉,精神萎靡不振呢?
“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出发了。”
“好的。”我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落到地上,吓了母亲一跳。半分钟穿好衣服,十五秒整理好床铺,冲到洗手间,两分钟洗漱完毕,又快速地冲到母亲面前,一共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你越来越像你哥了!”母亲微笑着说道。
“呵呵!”我只能傻笑,总不能告诉她我已经当了一年的兵,都成习惯了吧。
等母亲整理完毕后,我跟着她出了门。刚下到楼底,我身上的汗毛就竖了起来,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蹿上脊背。我冷冷地向对面楼上的警察观察点扫了一眼,对着闪着光的监视镜阴森地笑了笑,心想,要不是你们是中国警察,我早就把你们全都干掉了。
我缓缓地跟在母亲的身后走到公车站,就在我们等车的时候,路对面跑过来一个拎着一袋东西的年轻女人。我看着她一摇一晃地走到路中心,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辆卡车正冲过来,心中不禁计算道:车速40公里/小时,距离15米,1.3秒后相撞,司机左手拿烟,是左撇子,车头向左打,女人前冲正好被剐倒。刚计算完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铁家伙来不及打轮,一下子就把已经快冲到路边的女人给剐倒了。女人摔倒后脑袋正好垫到了车轮前面,没有停稳的车子一冲,轮子刚好从她脑袋上碾了过去。
咔嚓!一股血水爆满当场,女人的脑袋被压成了烂番茄,花白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冒着热气铺满了路面。
“啊!”身边爆起一片惊叫声,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叫声,当场就有好多人呕吐起来。母亲吓得面色苍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摇晃着,差点儿晕倒,被我一把扶住才没有坐到地上。
“呵呵!”我笑出声来,心里为自己精确的计算喝彩。扶稳母亲后,我才发现鞋子上沾了一小块脑浆。我拿出一张纸巾,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轻轻地擦拭掉那黄白色的浆体,轻轻地把沾满了脑浆的纸巾扔到边上的垃圾筒里,我才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站在现场的人,其他人都已经退到了15米外的街店内了。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似乎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怪兽。这目光是那么熟悉,一时间我脑中闪现出缅甸那两个脱得精光的妓女,她们死前眼中也是这种目光。边上满地的脑浆散发着血腥味儿,这气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我不禁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腥咸的血气。
警车拉着警笛到来的时候,我已经搂着母亲坐进了出租车。看着车窗外满地的血水,我有点儿恍惚,眼前不断闪现出坐在悍马车上向外射击,打得人群血肉横飞的场面。
“小天!”母亲在边上拍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
“什么,妈?”我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扭过头看着母亲。
“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母亲见我脸色不是很正常,关心地问道。
“我?吓到?”我吃惊道,“我怎么会吓到?这种事……”我刚想说习以为常,突然想起来面对的是母亲,不是Redback或小猫,说出来会吓到她的,赶紧收住话尾闭上了嘴。
“哦!刚才吓死我了,我看你都吓呆了。”母亲轻抚我的背安慰道。看着母亲担心的样子,我不知是感动还是想笑。这种事情对我来说简直太平常了,如果被这个吓到,我还能在狼群中混吗?
“狼群!”当我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突然一跳,一股热气涌上心头。是啊,好久没有想起这两个字了,两个星期的平凡生活,对我来说就像半个世纪一样久,好像这并不属于我的生活一样。
想着狼群的事情出神,连车子到了市中心我也没有发觉,直到母亲拍拍我,我才从恍惚中醒来。赶紧从车中钻出来,付了车资,和母亲走进了最大的量贩店,随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了购物广场。也许是刚才刺激的场面和扑鼻的血气的作用,我像吸食了大麻一样,脑中不断地闪现战场上的片段,和眼前满目的人头重叠在一起。充斥着暖气和汗味的大厅中的温室效应让这种情况更加严重。
不断闪现的画面刺激着我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握着自己的手腕,我清楚地感觉到心跳加速,血流加快,手心不断地出虚汗,口水也不断地溢出。我握着手腕不停地告诉自己:“刑天,这里不是战场,我在中国,我是安全的,我是安全的,安全的。冷静!冷静!”
这种在战场上屡试不爽的自我暗示这一次却失去了作用,身边擦肩而过的面孔似乎都变成了满脸杀意的民兵,一个个眼含凶光地向我靠近。有几次我几乎压抑不住冲动,差一点儿伸出手撕碎面前晃动的人脸。
“小天!小天!”就在我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杀意的时候,母亲的话突然在身边响起,“你看这身衣服怎么样?”
“嗯?什么?”我突然从幻觉中挣脱,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母亲,“什么?哪个?”
“你都没有听我说什么,想什么呢?”母亲一脸不满地看着我,指着一件价值不菲的西装说道。
“不错,不错。”我应付道,可是低头一看下面的标价,要3000多块。对我来说这些钱简直不值一提,可是我家中并不富裕,最多只能算得上普通家庭,3000多块要父母近半年的工资才能攒够。
“妈,这太贵了,我们换一件吧。”我并没有告诉父母我现在很有钱,因为害怕他们起疑和担心。
“没关系,我儿子能安全回来,妈心里就高兴。再说了,我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有一身像样的衣服了,花再多的钱我都不心疼。”母亲说着,便对边上的售货小姐说道,“小姐,我们能试试这件衣服吗?”
售货小姐斜着眼看了衣着朴素的母亲一眼,上下打量了两下,很轻蔑地说道:“可以,但请不要弄脏,不然赔不起的。”
母亲一点儿都不生气,依然很和气地说道:“我们试试,合适就买。”
那个售货小姐仍是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母亲,伸手取下了衣服。母亲看了看面料,又看了看做工,摆弄了好久,然后挺喜欢地说道:“这衣服最低什么价呀?”
“我们的衣服不讨价还价,请看清楚,这是金利来,不是路边摊!”那个售货小姐一脸“早知道你买不起”的表情说道。母亲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尴尬地看着周围捂着嘴偷笑的人。我在边上一直神情恍惚,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售货小姐和母亲说什么,直到母亲脸色很难看地拉着我想走出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妈?不买了吗?”我一脸不解地问道。
“不买了。”母亲一脸愤怒地向外走去。
“噢,金利来的东西并不怎么样,我比较喜欢阿玛尼的。”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接口道。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向外走去,倒是边上有个女人刚从后台出来,听到我的话,忙走了过来。
“对不起!先生,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们店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吗?也许你没有全部看到吧?相信我,金利来不会让你失望的。”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道。
“没什么,只是我母亲不喜欢这套衣服而已。”我说道。
“不喜欢?买不起吧!”那个售货小姐又说起了风凉话。穿红色套装、看上去像经理的女人瞪了她一眼,她才翻了翻白眼儿不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听到她的话,本来心里就很难受,火气一下蹿了上来,不自觉提高嗓门儿吼道。
“没有什么,她只是一时说错话了。”那个经理赶紧解释。
“小天,不要理她们,我们走!”母亲已经走出门了,看我没有跟上,就又拐了回来。
“妈,刚才她也是这么对你说话的?”这时我才意识到,母亲脸上的红潮是被气的。
“算了,不要理这些势利眼。”善良的母亲总不爱与人争执。
“妈,这不叫势利眼,这叫狗眼看人低。金利来了不起吗?我能轻松地买下这家店。”要是放在以前,我或许会听母亲的话,可是这一年的生活已经让我性情大变。
“你说什么?你怎么骂人?你凭什么骂我,买不起就买不起,还说什么喜欢阿玛尼。你买得下这家店,我就把脑袋输给你。”我还没说什么,那个售货小姐倒先尖叫起来。
“你他妈的……”我刚想骂她,母亲拉住我说道:“不要骂人,小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礼貌了?”
“是的,好。”我压下怒气,低声说道,“我会文明点儿。小姐,我要这里所有的衣服。”我把手里的金卡递给那个经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看出我手里的白金卡没有1000万美元是申请不到的。
“先生,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必这样。我替她向你道歉。”女经理慌忙说道。
“不必说了。刷卡吧!”我没有理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脸色变得苍白的售货小姐。
女经理无奈地让其他人把店内的衣服都装起来,摆成一排放在我面前。我扭过头对边上看热闹的人说:“喜欢的随便拿,剩下的都扔了。我不喜欢金利来。”
看着一群人哄抢地上的衣服,我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售货小姐跟前,说道:“现在你的脑袋是我的了。”
“刚才只是戏言,只是戏言。”在我的注视下,那个女人惊慌地后退,把后面的衣柜都碰倒了。
“不要乱下誓言,因为它会实现的。上帝不执行,我执行!”说着,我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起来。手指稍一用力,就听见手掌中间传来轻轻的骨节锉动的响声。女人的脸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了丛林中被我掐住脖子的民兵,我撇撇嘴,冷冷一笑,就要捏断她瘦小的脖子。
“小天,快放下她。你怎么能打人?你会掐死她的!”母亲满脸愤怒地冲了过来,拉我的胳膊,拉不动就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母亲的巴掌把我从嗜杀的状态中唤醒,我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看手中已经面色像猪肝一样紫红的女人。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是在中国,在家乡,手里的也不是敌人,只是一个发生口角的陌生人。想到这里,我慌忙松开手,女人一下子跌落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拉着母亲冲出服装店,不理身后赶过来的保安的叫喊,七扭八拐地甩掉他们后。我坐到了一家卖冷饮的小店铺内,使劲儿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脸,不断地对自己说:“醒醒!刑天,醒醒!你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事?要冷静!要冷静……”
过了好一会儿,等我慢慢地冷静下来抬起头,才发现母亲坐在对面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安、疑惑和恐慌。那眼神让我的内心泛起强烈的愧疚感,我甚至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怎么回事,刑天?”母亲很庄重地喊出我的名字,只有我和哥哥犯了严重的错误的时候,母亲才叫我们的名字,“你怎么回事?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还动手打人,打女人!你刚才差点儿杀了她。”
“我……”我刚要解释,眼角就扫到几个穿便衣的人坐到了我的背后。他们的耳朵上都戴着无线耳机,或坐或立地在远处偷看着我和母亲。我刚压下的怒火又冲了上来。这群不长眼的特工已经在我后面跟了一天,我早就发觉了,一直没搭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忍不住了。
“靠……”我不禁骂出声来,起身向其中一个坐得最近装作看报纸的家伙走去。哗啦!我把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他装出来的意外表情在我伸手从他怀里把无线电和耳机揪出来后消失了,变得很镇定地看着我。
“给我滚远点儿!”我一把将他扔向他远处的同伴。那些人却并没有接他,任他摔在地上。那个人摔在地上后一打滚跳了起来,大骂着向我冲了过来,抡着拳头向我打来,一副和我发生争执的样子。
“你再装!我让你再装!”我一把抓住他打在我肚子上的拳头,扣紧他的脉门,一拳把他打飞了,然后骑到他身上,朝他脸上又是一阵狂砸,打得血水乱溅。我一边打,一边冲着对面的人喊道:“我就不信你们不来救他,不来,我就打死他。”说完,又是一拳,把这个特工的鼻梁给打断了。
对面的那些特工中有个年轻的家伙扔掉手里的东西就要冲过来,却被身边的一个女人一把拉住了。
“不来?你们不来,是不是?”我把地上被打得快断气的家伙扶起来,正对着对面围观人群中的四个特工,然后走到他的背后用手抱住他的脑袋,看着他们四个人,如果他们还无动于衷,我就要扭断他的脖子。
“刑天,你干什么?你松手!你想干什么?放手,放手!”母亲从惊慌中缓过神来,冲上来拉住我,使劲儿地拽我的胳膊,看拉不动我就用手里的包使劲儿地打我的背,一边打,一边叫喊。
我根本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摔打和叫喊,眼中只有对面人群中四个怒火中烧的敌人。我慢慢地收紧胳膊,怀里的家伙脖子开始“叫”起来,口鼻也开始向外溢血。对面三个人使劲儿拽住那个冲动的年轻人,竟然扭头走了。临走前一个30多岁的男人扭头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熟悉,那是想杀人的眼神。他警告我,如果杀了我怀里的男人,就一定不会放过我!
“真他妈的有种!”我扔掉手里已经半死的家伙。这群人吃定我不敢杀了这个特工,竟然不来救他。有意思!
我顺着他们临走前向上瞟的方向抬头一看,发现头顶三楼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骑士,一个竟然是队长。他们看到我发现他们后对着我笑了笑,扭头也消失在人群中。
背后冲过来两个保安,他们拿着橡胶棍向我背后砸来,对这种毫无力度的攻击我根本没有闪躲,任他们在我身上乱打。我悄悄地从被我打昏的特工怀里掏出了他的证件,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拉开那个人的西服,对那群保安说道:“看看这是什么。我刚才看到他拿着这个不知想干什么,就上前盘问他,结果他就打我。我认为他是个抢劫犯,他还有同伙在周围的人群中。”
那群保安看到插在这家伙腋下的手枪,一下愣住了,马上开始打电话叫警察。乒!乒!就在这时候,楼内突然响起了枪声,正在楼内购物的数万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向大门口逃命去了。我趁着混乱,一拳一个打翻了身边的警卫,搂着母亲冲出了大楼。
刚出门,我就看到对面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跑车,队长和骑士坐在里面正看着我。我把母亲强行塞到一辆出租车内,不顾她在车里大声地叫喊着我的名字。我冲过路面,一头扎进了奔驰。车子开动,看见母亲拍着对面的车窗焦急地喊叫的模样,我心痛得要命。可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我要弄清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要说话便被队长给拦住了,他示意我等一会儿再说,我只好闭上了嘴。我知道,如果队长说“不告诉你”或“等一下”,那你拿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个字。队长递给我一块毛巾,我接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刚擦到一半就心急地把毛巾摔在地板上,大叫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骑士和队长同时扭头看了我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车子正行进中,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接通,是母亲打来的。
“小天,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母亲在电话那头惊慌地尖叫道。
“妈,不要急,我没事,我有点儿事要办,你先回家。我今天回去再和你解释!”我慌张地把电话挂断,生怕再听到母亲那令人心碎的声音。
车子开到了骑士他们刚开的一家酒吧里。走进去,发现小猫和美女也在里面。锁上门,队长给我和骑士等人各倒了一杯烈酒。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抢过队长手里的酒瓶,对着嘴把剩下的全灌进了肚子,胃里火烧似的感觉让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现在可以说了吧,队长!”我从吧台上又拿下一瓶威士忌,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
“刑天,你知道什么叫PTSD吗?”队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
“不知道。什么是PTSD?”我急躁地围着队长走来走去,“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眼前每天不断浮现出战争的血腥画面和回忆,还做噩梦。我已经回到家了,可是每天仍须握着刀子才能入睡。我已经变得麻木、冷漠,对生活缺乏热情,我甚至不想与父母亲密来往!见到警察和穿军装的人,就激动得想杀人。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它是指对创伤等严重应激因素的一种异常精神反应,又称延迟性心因性反应,是指由异乎寻常的威胁或灾难性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队长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一脸没有听懂的表情后翻了翻白眼儿,又解释道,“以前PTSD主要发生在男性身上,主要是经历战争的士兵,所以称此为‘炮壳震惊’(shell shock),也称其为‘战争疲劳’(battle fatigue)。现在的研究表明,每个人包括儿童在内都有发生PTSD的可能性,而且女性的发病率是男性的两倍,也许这正是女性遭受性的或身体上的攻击后的反应。当然这些和你无关。”
队长看我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赶紧加快说道:“它总共有三种症状,一种是再体验,即个体会产生闯入性的创伤情境再现,而且再现的内容非常清晰、具体。尤其是生活中与创伤可能产生联系的任何事物,都可能引起个体对创伤情境的再体验。这种体验会给个体带来极大的痛苦,并有可能进一步恶化,产生一些与PTSD相关的共病,如焦虑、恐惧、自责、失望、抱怨等。
“第二种是回避反应,即出于对再体验的痛苦,个体会主动回避一些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或物。而且这种回避反应可能无意识化,即表现为‘遗忘’。这种回避反应一方面对个体是一种保护机制,但另一方面会延缓个体PTSD相关障碍的复原。
“第三种是高警觉,就是许多小的细节事件都会引起比较强烈的反应,进一步会表现为失眠、注意力不集中等。”
这一次我听懂了,因为这些就是出现在我身上的症状。看来我是得了心理疾病!
“那我该怎么办?看医生吗?”我拿出电话就想查查哪里有心理医生。
“你怎么告诉你的医生你是如何得这种病的?”队长抢过我手中的电话,说道,“你想告诉他你枪杀了上千士兵,并咬掉了一个人的脑袋,还是想告诉他你用炸弹炸死了上百个平民?”
听队长一说,我愣住了。是啊,我能将这些说给一个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普通人听吗?不能。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招来大量的警察,另一个是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
“难道我只能等待这种感觉自己慢慢消退吗?”刚找到解决之道,却发现是条死路。
“可惜的是,这种病只会越来越严重,而且你也不是患了这种病。这种病只是经过一次巨大的创伤后患上的,可以用心理治疗医好。但你呢?经过了一年的厮杀,这已经不是一种单独的心理病了,而是成了你的一种本能。有可能治好本能吗?”骑士坐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说道。
“难道我要永远这样?我会疯掉的!”我疯狂地舞动手中的酒瓶大叫道。
“我已经让医生尽快赶来了,希望他能解决你的问题。”队长似乎仍有什么隐情没有说出来。
“谢谢你,队长,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我单独出去转转,可以吗?”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
“当然!”队长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不停地开着车到处乱转,不停地换酒吧喝酒,不停地寻衅打架,直到我满身鲜血被酒吧保安拒之门外。当我稍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门口。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却发现家中并没有人,来不及想清楚为什么家中没有人,我便倒在了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射出的子弹打在头上的感觉再次传来,格斯血红的眼睛和刺向我心口的刀锋又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利比里亚的热带雨林中,仿佛躺回到了那个蛀空的树干中,浑身血腥,握着刀子,不停地提防着在睡梦中被人杀死。
就像是又睡在战场上一样,我在睡眠中还能感觉到周围一切的变化。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从空树干中流过,树叶的响声,动物的叫声,仿佛梦境一样在我脑中呈现,我就像一个正对着摄像头的保安一样,看着一幅并不真切的图像。突然我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我,放轻脚步缓慢地接近我,我能感觉到他慢慢地向我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东西。是什么?是刀?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我突然全身不知从哪儿蹿上一股猛劲儿,本能地从床上弹起,手中的刀子顺势向背后划去。
“啊!”一声熟悉的女人的尖叫声刺破了我脑中的夜幕,撕烂了丛林的背景,驱走了鼻中的潮气,唤回了我的意识。我不自觉地手上一顿,刀子停在了黑影的脖子上。就在这时,头上一下子灯光大炽,我眼前一白,出现了一幅令我无比胆寒的景象:我的刀子正扎在母亲的脖子上,血水顺着刀尖淌到了我的手上,热热的,黏黏的,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