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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039章 理智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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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的课业比较繁重, 原本清闲的礼拜天也成了受难日。这几天她也忙得像个陀螺,三分钟不离实验室。

    临近年关, 总算来了个短假。

    这日忙完, 汤子期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东西。路面拥堵,她直接让司机从三环外绕道, 到了楼底下, 已经是晚上了。

    八年前,何舒青和汤修荃离婚分居后,原本跟着苏青姥爷住在海淀这边的某研究院宿舍区。

    何院士性格孤僻古怪, 上了年纪更甚, 跟她们住了没两天就受不了了,又把他们赶了出来。

    现下,汤子期和母亲何舒青相依为命,住在海淀这边的一栋中档小区里。

    两室一厅的大平层, 120平, 三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原本的书房是汤子期的弟弟汤稚晖在住,四年前,汤稚晖车祸离世后, 为了怕母亲触景生情, 汤子期又请人给重新整饬成了书房。

    今天似乎有客人。

    汤子期开门后,听到客厅里传来清晰的女声:“不是我说, 姐你也年纪一大把了, 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我的话不大好听, 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汤子期脚步一顿,高中一过滤就认出了这是小姨何丽云的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弯腰换拖鞋。

    何丽云叹气,惋惜地说:“你跟姐夫本来不是挺好的,怎么就离婚了呢?这样的男人还上哪儿找?我明白的,我前姐夫那么出色,现在让你退而求其次,是有些为难了,心态难免失衡嘛。”

    她自顾自说:“可是你想啊,你都快五十了,总不能要求跟黄花大闺女一样吧?”

    她话里行间都透着“你有人要”就不错了的意思,听得汤子期一顿冒火,加快了换鞋的动作。

    何舒青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挺平和的:“我这样就很好了,没有再婚的打算。”

    汤子期的生父汤修荃是个参谋部的大人物,何家却只是中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所以,这段婚姻当时一时传为美谈。

    何舒青和何丽云是亲姐妹,不过相差了五岁,年轻时,何舒青率先嫁给了汤修荃,一下子从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家碧玉成了首长夫人,何丽云当时心里就不大对付,逢年过节却殷勤地来串门,但谁都瞧得出,她对何舒青不满嫉妒着。

    好在后来何丽云嫁去了周家,姨丈还对她言听计从,日子顺遂,她心里这口气才平息了些。直到八年前何舒青离婚,何丽云嘴里说着可惜,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眼见这两年何舒青还是老样子,连个对象都没有,幸灾乐祸就成了隐藏不住的优越感。

    加上表姐周启兰和俞首长侄子的那桩婚事,这些年那股得意劲儿在人前都压不住,时不时就得上她们家显摆显摆。

    她给何舒青介绍的那些所谓“中年才俊”,不是搬砖就是离了三四次婚的,一个塞一个的强。

    何丽云还要再劝,汤子期甩着钥匙进了门:“什么风把小姨您吹来了?您前两天不是说表姐结婚在即,忙着张罗喜事吗?这可真是件好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都不用上班了,在家搓搓麻将就能安享晚年啰。”

    暗讽比不过赤果果的明嘲,何丽云的脸当即黑了一大片,这瓜果也吃不下去了,挎了包就摔门出去。

    “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还没习惯啊?”何舒青起来,帮她整了整散乱的发丝,“瘦了。”

    汤子期无语:“我每次回来,妈你都这么说。可我今早称体重了,比上个月回来那天足足胖了两斤。”

    “是吗?”何舒青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

    “真的!”

    好在她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不过转眼,丢了个更麻烦的话题给她:“对了,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给你相了门亲,明天去见个面吧。”

    汤子期一脸头疼:“相亲?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有,你跟汤修荃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他怎么都是你爸!”

    见她发怒,汤子期不敢再说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何舒青拍了拍她的手,缓声道:“明天下午,去见一见吧,人家家世不差,本人条件也不错,不会让你失望的。”

    汤子期冷笑:“又是‘他’那些得意门生?”不让指名道姓,她也不想说“爸”这个字。

    汤修荃是参谋出身,对于作战指挥和统筹工作很有一套,工作很忙,平日常驻在西山指挥所。那地方平时不让进,只能里面人打假出来,什么衔位的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他这样身份的,也不让随便出入,何况是带人了。

    何舒青工作单位在海淀这里,也很少回那边看他。明明在同一个城市,两人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加上汤修荃的母亲不喜欢何舒青,过年也常有摩擦。

    八年前,汤子期的小舅舅何进意外去世了,好巧不巧,那次行动的总指挥就是汤修荃。何院士怒急攻心,亲自下了命令,勒令他俩离婚。

    老学究整日沉迷研究,脾气难免古怪,加上理念不合,看汤修荃不顺眼很久了,当即就摘了手套扔了实验褂子,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您汤首长,该分的时候就要分,都这样了,这要再凑合过几年,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阿进去了。

    这婚还能不离?

    汤子期小时候在西郊大院只待过几年,七岁就跟着姥爷何院士去了江苏,大学也是在那边读的,一直浸淫医学这一块,跟汤修荃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汤修荃脾气硬,也不懂得沟通,父女俩关系自然也不怎么样。

    如果这样就算了,当年他跟何舒青离婚以后,没过半年就娶了钟美菱,这一点让汤子期一直如鲠在喉。

    钟美菱的丈夫是陆军后勤部的,早年因为身体原因退伍去世了,钟美菱就带着日子在家属区住着。何舒青当时看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可怜,还挺照顾她的。

    汤子期想想就膈应。

    反倒是何舒青豁达,劝她说她跟她爸是因为她小舅舅才离开的,跟你钟阿姨没关系,你别每次去那边就给人脸色看,对大家都不好。

    汤子期嘴上应着,心里却反叛着。

    ……

    俞家和汤家,其实是世交。

    八十年代的时候,汤修荃和俞北平的父亲俞亮曾一块儿南下视察,同住对外友好交流馆,聊天时,相投甚欢,聊着聊着就说起祖上的事情,原来,祖辈一起参加的抗日,还同待过一个连队。

    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去了同一个部门工作,此后很多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往来。

    这次这桩亲事,双方父母一拍即合,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最重要的是,刚回京的俞北平本人没有反对。

    到了礼拜六,汤子期依约赴约。因为没什么期待,连个妆都懒得画,上面一件白毛衣,下面搭了条老掉牙的格子阔腿裤就出了门。

    去的是海淀那边的一家餐厅,下午4点15分,这点几乎没有什么人。

    她随便张望了一下,就南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人,背对着她,穿军装,肩膀宽阔,背影看着很高大。

    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过去,二话不说就拉了他对面椅子坐了下来,招呼都没打:“有话就说,相亲就免了,都是家里逼着来走过场的,闲话不用我说了吧?”

    她垂着眼帘慢悠悠品茶,低眉敛目,根本没正眼瞧对面人一眼。

    这时,对面那人却慢悠悠开了口:“既然不想来,又为什么过来?”

    这声音耳熟极了,汤子期一口茶噎在喉咙里,捂着嘴呛了老半天,脸都涨红了。她像是不敢置信,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俞北平神色平和,在她对面坐定,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平静的眼神看不出半点儿情绪,可是,她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汤子期悔青了肠子,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相个亲还能碰到个熟人?这是什么缘分?那天在出租屋里,她还造次了一把,好在他没计较。

    她本能地有点怕面无表情的他。

    俞北平爷爷是西郊司令部大院的,虽然现在不管事儿了,人脉辈分在那儿,是人都得敬着。俞北平幼年丧母,从小养在老爷子膝下,跟他爸不亲。

    他是典型的子弟脾气,工作跟生活分的很开,公事一丝不苟,只要事情没干好,别人说他什么他都受着。可到了私事上,他很少迁就人,只是看着彬彬有礼,实际上油盐不进,只按自己的原则来。

    不笑的时候,看着特别严肃。

    汤子期心里没底,干脆闭紧了嘴巴。

    气氛有些僵。

    后来,还是俞北平发了话:“不愿意来相亲?”

    汤子期抿了抿唇,没应。

    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放柔和了一些,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儿:“家里人逼你来的?”

    “……也没。”

    她抬头看他一眼,模样有点儿战战兢兢。

    俞北平笑了,抿了口茶。

    “您笑什么?”

    “没什么。”他想了想,这饭还得吃下去,这亲也不能不相了,便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俞,叫俞北平,在家同辈里排第六,今年二十九,大学在南京读的通讯指挥系专业,毕业后去了境外办事处,现在调回北京这边武警消防总队直属通讯站,任站长兼参谋长一职。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吧。”

    他姿态倒是从容,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倒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汤子期还是说不出话,低头捧住一杯茶。她这会儿特乖巧,哪里还有平时跟人过不去的架势?

    老半晌的沉默。

    俞北平问她:“没问题?”

    汤子期摇头。

    “真的没有?”他微微挑眉,又问。

    汤子期脸颊微红,摇头。

    他的脸色和来时一样平静,语不惊人死不休:“既然没问题,那就谈一谈结婚的事情吧。”

    “什么?”汤子期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俞北平说:“当然不是现在结婚,我的意思是先订婚,然后选个好日子再办婚宴。”

    ——她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就这么——”汤子期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干涩,“这么草率地决定要跟我结婚?”

    人就是犯贱,之前觉得他长得好看,忍不住想撩他。可现在他要跟她结婚,她反而退却了,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转变得这么快,他瞧上她什么了?

    “草率?”俞北平笑了一下,看着她,“你对我不满意吗?”

    汤子期一个激灵坐直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您很好!只是……是不是太……”

    算上这一次,两人也才见了两面而已。

    俞北平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她的顾虑。

    他跟她交代:“我之前一直呆在外地办公,前两年还去了境外办事处,这些年一直单身,家里天天催。我想了想,这都快三十了,确实应该成家了。”

    俞北平的条件不差,配汤子期真的绰绰有余了。不过,见了一次就相亲,相亲一次就拍板,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哪儿哪儿都怪怪的。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您喜欢我吗?”

    这问题一出来,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俞北平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汤子期却不吃这套。

    他话里行间意思不就是——我今年已经快三十了,之前一直忙着工作,根本没谈过恋爱,而且我工作也很忙,现在正处在上升期,没时间也不想浪费那个美国时间谈恋爱。虽然你这人不怎么样,不过好歹家里都认识,也知根知底,虽然凑合——

    ——也就凑合了吧。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汤子期心里还是不大对付:“我考虑一下。”

    俞北平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加了句:“要是担心处不来,我们可以先处着试试。”

    听听,语气多自然啊,像是在菜市场买菜挑菜,嗯,这颗白菜不错,先捡回去试试看,好吃明天再买。也许因为不在意,他才能这么云淡风轻。

    “……我……我考虑一下。”汤子期心里有点堵。

    “好。”他挺绅士地点点头,还替她把水满上。

    到了石景山附近,夕阳已经落了。西山那边来了电话,搁了好一会儿,汤子期才面无表情地按通了。

    汤修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冷硬:“让你五点15分过来,现在都几点了?”

    汤子期抬起手表扫了眼,声音冷淡,吐字清晰,像复读机一样传过去:“报告首长,5点03分27秒,还有11分33秒才到指定时间,劳烦您再等等,要真到了点儿我没到,再骂不迟。”

    汤修荃气得说不出话,直接把电话摁了。

    车在北三环堵了会儿,司机一路加速,才赶在指定时间把她送到了。

    早有警卫等在山脚下,领着她上了辆备好的军用车,沿着山道盘了上去。这地方是个官方的疗养院,戒备严,风景也好,平常是一些退休干部调养身体的地方,出入都得提前办手续。

    汤修荃前些日子去了趟西南指挥一个泥石流救援抗灾活动,不慎被落石砸伤了,治疗后就给移到这地方来了。

    自从八年前父母离婚后,汤子期跟他几乎是形同陌路,也就逢年过节见上两面。每次见面,还都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