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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得晚,车没开一会儿天色就变得暗沉, 暮色下,突兀的霞光和空气中的浮沉交织着滚向远方。路上拥堵,她直接让司机从五里坨后面绕道。
到了石景山附近,夕阳已经落了。西山那边来了电话,搁了好一会儿,汤子期才面无表情地按通了。
汤修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冷硬:“让你五点15分过来,现在都几点了?”
汤子期抬起手表扫了眼,声音冷淡,吐字清晰, 像复读机一样传过去:“报告首长, 5点03分27秒,还有11分33秒才到指定时间,劳烦您再等等, 要真到了点儿我没到, 再骂不迟。”
汤修荃气得说不出话, 直接把电话摁了。
车在北三环堵了会儿,司机一路加速, 才赶在指定时间把她送到了。
早有警卫等在山脚下, 领着她上了辆备好的军用车, 沿着山道盘了上去。这地方是个官方的疗养院, 戒备严, 风景也好, 平常是一些退休干部调养身体的地方,出入都得提前办手续。
汤修荃前些日子去了趟西南指挥一个泥石流救援抗灾活动,不慎被落石砸伤了,治疗后就给移到这地方来了。
自从八年前父母离婚后,汤子期跟他几乎是形同陌路,也就逢年过节见上两面。每次见面,还都是不欢而散。
汤子期心情不好,一路都臭着张脸,领路的警卫都不敢多问她一句。
……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急骤滂沱,把这院里的花草打得七零八落。
父女俩在东南院的敞轩里见了面。她没来前,汤修荃满肚子火气,可见了人,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全消了,只是叹气,抬抬手示意她在石桌对面坐下。
汤子期说:“不了,您有话就直说吧。”
汤修荃提起煮好的茶,给她满上。碧绿尖细的茶叶在水面上打着漩儿,慢慢变得膨胀,撑满了逼仄的杯面。
汤子期沉默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莫名想起了去年南下新沂的事。
时值盛夏,荷塘里莲叶田田,满眼遮天蔽日的绿。
本来是清爽的颜色,可过犹不及,月盈而亏,那样密集,反倒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厌烦。
老半晌的沉默——
汤修荃叹着气说:“我知道你怨我,可这些年,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和你妈妈。”
汤子期闷着头没吭声,脸色是近乎冷漠的偏执。她的态度是对人的,对待喜欢的人如春天般温暖,从不计较一点点过失和不愉快,可被她认定为厌烦的人,一旦打上标签,就很难摘下,偏见甚浓。
汤修荃也怕父女俩关系更僵持,斟酌着说:“你和俞小六那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汤子期微不可察地哂了一声。
汤修荃也不在意,进一步说:“你满不满意他?”
汤子期没说话。
这个女儿的脾气,汤修荃也知道一些,她没有马上否认,那就是有转机,只是碍着面子不明确表态罢了。他心里也算松一口气,替她圆场:“他是我老朋友的儿子,人挺不错的,相貌气质和能力也很出众,你可以考虑一下。”
汤子期迟疑一下,点点头。
汤修荃心里一定,更加觉得这事儿有戏,起身给她添茶:“正宗老山茶,特供,外面喝不到的,有保健功能,你多喝点儿。”
汤子期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嘀咕:“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保健什么?”
汤修荃脸色一僵,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勤务进来通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汤修荃留了汤子期吃了顿饭,就他们两个人。白天来庆贺的人一大堆,汤修荃都不放在心上,和女儿的这顿饭,却吃得挺有滋味。
桌上他一直给她夹菜。
汤子期有点不耐烦,把筷子搁了:“我吃饱了。”
说完,单手提了小牛皮包包就出了门,晶亮的缀片贴着她纤细的手臂一闪一闪,美得让人屏息。
汤修荃又心酸,又欣慰。
女儿长成大姑娘了,还生得这么出挑,可对旁人都挺亲切,唯独和他不亲。
警卫一路紧赶慢赶护送汤子期出来,到了门外,她倏忽一下停住脚步,回头指定他:“别再跟着我。”
她的眼神很认真。
警卫很为难:“可是,首长让我亲自送你回去。”
汤子期大小姐脾气上来,天王老子的账也不买,就在这山上的大门口和她大眼瞪小眼起来。
一辆军卡从岗亭的地方出来,带着强大的引擎,径直在她面前停下。汤子期一怔,就见车门“哗”的一下从里面打开,一双丛林军靴稳稳当当地跨下来。
是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以她的身高,只能够到他的肩膀。从下往上看,双腿笔直修长,腰里卡了条军用皮带,风尘仆仆,额头冒着汗。
明明是挺年轻清俊的长相,下巴却冒着青色的胡渣,像是很多天没清理过,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皮下还有微微凸起的青筋和淡青色的血管。
无论是稳稳当当的站姿,还是高大精壮的身材,以及不苟言笑的模样,都透着一股让人目眩的纯男人的力量感。
汤子期的第一感觉是,这人有些冷傲,不太合群,也不大好相与。
“汤子期?”他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确定着什么,然后点点头,大力拉开车门,“上来!”
汤子期对这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很反感:“干什么?”
“首长让我送你回去!”
听到是汤修荃的授意,汤子期更起了逆反心理,讥诮道:“不用了。”
梁靳棠雷打不动地站在那儿,重复一遍:“请上车。”
汤子期被气的不轻,刁蛮性子上来:“你叫什么?哪儿的?”她掰过他的胸章,就要看背面的编号和名字,一双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脸色都变了。
梁靳棠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冷锐。
汤子期被他看得有点怵,可不好下台,梗着脖子没服软。
他的手劲真大,感觉都没怎么用力,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要断掉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休克的时候,他冷冷地甩开她:“梁靳棠,中警团的,首长的贴身警卫。”
汤子期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单手按住他肩膀,不由分说往车里一按:“进去。”
汤子期还真没见过这种说一不二又死硬死硬的家伙,猝不及防,差点摔个倒栽葱。等她反应过来,车子引擎响起,载着她已经冲了出去。
她在车里颠得像个不倒翁似的翻来滚去,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
我日!
等等,他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
梁……梁靳棠?
她那个白莲后母钟美菱带来的那个拖油瓶,不就叫这个名儿吗?
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梁靳棠下来,只扫了她一眼,干脆无视,过去和俞北平握了握手。
俞北平也笑着和他问好。
梁靳棠是中警团的,直属总参指挥,以警卫重要领导人为己任,说白了,就是领导的贴身保镖,有时留在京城,有时出外勤,跟着领导到地方甚至国外巡视。
这部门跟武警不同,属于内卫,很受重视,在这皇城脚底下是数一数二的,俗称“大内高手”。也是这部门神秘,外面传得邪乎,俞北平却是看过他出手的,一个照面能撂倒十个特警,也是少数在外能配有持枪证的部队。
之前,两人工作上接洽过一次,因西南某第发生地震和泥石流,俞北平奉命指挥架设班修复通讯设备,有领导下来灾区视察,为了保障绝对安全,上面特地派了梁靳棠过去警卫。
就这样,虽然不熟,两人也算有了点交情。
“回来了?”俞北平笑道,“还以为你这趟会出很久。”
梁靳棠低头正了正皮手套,一贯冷淡地回应:“老刘把我调来警卫首长,以后可能常驻这儿。”
他想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抿唇着沉默,下巴略扬,有些傲,有些寡情,让人望而却步。
俞北平看人准,虽然只见过两次,知道他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对谁都这样,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你和子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刚刚电话里,她可是跟他告了好大一通状。
梁靳棠说:“没什么。”
俞北平看向汤子期,眼神征询。
别看他现在还客客气气的,要是汤子期说梁靳棠欺负他,他保证脸翻得比书还快。可汤子期也知道丢人,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咬着牙:“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