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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沈村长的两个儿子奔上台,惊恐地抱住他,看着一脖子血迹打哆嗦。
沈砚缓过一口气,搭着吴娘的手臂站直了:“你们叫辆牛车把村长载回去,家里的事也别耽误了,赶紧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两个大男人早就被沈砚吓破胆,争着要回去叫车,都不肯留下照顾老父。
再加上村长哭嚎,沈砚听得脑仁疼,随意指了一人厌嫌道:“都闭嘴!你留下,抱着你爹不要乱动!”
这才消停。
沈复几人在一旁早就看呆了。
从沈砚在刀鞘里拔出匕首开始,沈复就觉得这个妹妹陌生极了,雪刃上映出的那双眼睛冰冷又坚毅,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那个恬静无争的小妹妹。她也许并不那么柔弱,拿起过凿石的细杆小刀子,但她怎么可能有胆量手握利刃去杀人,她见过血吗,她下得了手吗?
他脑袋里混乱极了,山风呼动,妹妹一身明蓝夹紫绣花襦裙有飘带飞扬,如果不是半身血迹的村长还躺在她脚下,恍然刚才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沈辉同样大吃一惊。他心里想的更多,母亲为桑园的打算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气又任性的堂妹骨子里是那么狠一个人,回去要和家里好好说说了……
他正想着,就见沈砚忽然把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又冷又疏离,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沈辉堂哥,”沈砚的语气里没有一分尊敬,怒而冷笑道,“你可知牛角坳这些村民,为何会听从我的话?说出来恐怕你要不信,我的名字在桑园附近,可比你们几人的大名都要好用多了。”
这番冷嘲热讽实在有些无礼,沈复轻斥了一声。林万峰知道她为何这么生气,脸上讪讪的,崔岑也是饶有兴趣的模样。
沈辉一个大男人被和自己儿子年岁相当的女娃这样问责,脸色就不太好看,半恼半不解道:“哦?妹妹何出此言?”
“这就要问你两个侄儿了,方才就不该让他们走,就应该当面问个清楚!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两个侄儿沈腾和沈朗和我有这样深仇大恨,要这样在四邻八村抹黑我!”沈砚一点也不客气,眼中几欲冒火,“你可知附近村民视我为毒蛇,视我为水蛭,视我为祸端,咒我唾我不知有多恨我!我沈砚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一家人这样糟贱我?”
“什么?”沈辉被她脸上的怒容吓到了,“阿砚你在说什么,什么我两个侄儿,沈腾他们也是你侄儿,什么叫村民咒你恨你,我怎么听不懂?”
“堂哥别说我无情,那两个畜生从今往后和我毫无关系,桑园我也不敢再去了!待我回去就要禀明父亲,从今往后大姑母这门亲戚,我沈砚高攀不起!”
“阿砚!”沈复忙上前斥了一句,她一个小娘子怎能说自己侄儿是“畜生”,还说出这种类同断亲的话,被人听去才真是要出事!
“怎么回事,你哪来那么大火气?”
“那两个孽障四处作恶,哥哥你今天恰巧看见了,”沈砚甩开沈复的手,差点落下泪来,“若是看不见,你怎知他们几年来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但你又知道吗,他们竟是以我的名义四下里张扬祸害,将我说成靠山,将我说成倚仗,将他们所作所为都推在我头上!我沈砚发誓从没收过他们孝敬的一根木头、一块石头,可是这十里八乡的村民却恨不能食我肉喝我血,哥哥,你也觉得,我该吗?”
这番话字字委屈愤怒,沈复简直不敢置信。他对大姑母家的两个侄儿也是心存不齿和恼怒,但想不到里头还有这般曲折,关系到妹妹的声誉。若是真的,别说阿砚如此愤怒,他都有想杀人的心了,多么恶毒的心思才能做出这种事,这是存心要毁了他妹妹和沈家清誉!
他沉下脸,面向沈辉道:“堂哥,这是怎么回事,阿砚说的可是真的?”
沈辉有些慌神,连连摆手道:“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们两个臭小子是顽皮了点,但也不敢这样害小姑……”
“不敢?”沈砚讥讽道,“看来在堂哥心里,他们还是天真可爱的小婴孩呢!难道你忘了,他们方才还在孙老汉家里淫人|妻女,这是顽皮的程度吗?”
时人说话多含蓄委婉,似沈砚这般直言快语嘲讽状,一时听着叫人耳朵火辣辣的。沈辉当即就涨红了脸。
“大公子,我可以作证。”
吴娘扶着沈砚,心疼地把之前众人在孙老汉门前被围堵的事说了。
钟意也补充道:“村民对七娘子十分有敌意,七娘子何辜,要蒙受这种不白之冤?若不是今天临时起意来了这里,恐怕七娘子身上这个恶名要一代传一代,媲美黑山姥姥了。”
沈复早就听得脸色铁青。
沈辉尴尬极了,心里大呼不好,那两个做事不过脑的孽障竟这样坏了桑园和太守府的关系,再想修复就是千难万难了!怪不得沈砚突然气性那么大,憋着一口气都敢拔刀杀人了!
沈砚似乎迁怒到连沈辉都不想多看一眼,转身道:“我言尽于此,此间事了我就要请父亲为我讨个说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安排好村民们撤离,就请哥哥做主罢。”
按说以身份是崔岑最高,但他是客人,是外人,也只能把指挥交给沈复了。
木台上还有村长父子俩,村长捂着脖子也不敢嚎了,两人低头恨不能别人看不见他们。
沈复长吐一口郁气,这半天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有些头晕脑胀。尤其是知道牛角坳对沈砚对太守府积恨已久,更不能丢下村人不管,否则他们兄妹二人的恶名真要洗不脱了!
“为今之计,我们要兵分两路,”沈复略一沉吟道,“一去乌镇向州衙报信,一去桑园请大姑母做好容留村民的准备。阿砚,你带崔侯和林将军三人回去,崔侯身份贵重,不能在此久留了。堂哥和万峰侄儿,也要麻烦你们回去一趟。”
这是叫暂开桑园负担几百人的吃喝拉撒,想到沈复和沈砚的冷然目光,沈辉再不愿也只得点头。
“哥哥要一个人留在这儿坐镇?不可,”沈砚摇头道,“方才我当众说了那样的话,如果转瞬逃走,岂不是叫村民更惶然无依?我留下,哥哥带崔侯回去,再请父亲火速派人来交接。现在约是申时几刻,看天色,在天黑前还不会落雨,一个来回的时间足够了。”
“不行!你一个女孩儿怎能留在这种危险地方,吴娘,快带你家娘子走!”沈复不同意,村民对妹妹多有敌意,任何一件事没有处理好,她都有可能会被人围攻!
“哥哥,我没有开玩笑。”
见她不听话,沈复恼得眉头紧锁,正想要强硬地把她绑起来,忽然身边一直作壁上观的崔岑开口了。
“还是明举回去报信罢,我陪七娘子留下,有什么事我也能做个援手。”
相比之下崔岑的语态有些随意,但微弯的唇弧显示他并不是在说笑。他一路上都极少开口,也不指手画脚,安静时连同林敢都仿佛不在诸人视线中。但一旦开口,他略显清冷的嗓音就让人不由自主注目向他。
“不可不可!”沈复极力拒绝,奈何崔岑做的决定他改变不了,又不能把崔岑一棍敲晕带走,急得他额头冒汗。
“别浪费时间了,你既担心我们安危,就当早去早回。”崔岑一锤定音。
这下反成了沈复和沈辉两个,连同林万峰,被众人塞去报信。
“快快快!”三人坐在桑园那辆小车上,他们把大车留在原地备用,沈复心急如焚,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恨不能插翅奔个来回,“快,越快越好!”
剩下沈砚和吴娘,还有崔岑三人留在谷场上。
沈砚拎起铜锣和棒槌,卸下愤怒模样,眼中一片清明。
虽然不知道崔岑为何要留下涉险,但比起来,她确是更愿意和他为伴。
他的眼里丝毫没有水坝压顶的畏难,反而是隐隐的兴奋。哥哥不在,她感到,她被盯上了。
沈砚紧了紧手心,“崔侯,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