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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公主来了,这会儿人去了竹里馆……”
小厮的声音越说越小,慢慢地他不敢再直视自家大人的目光,低下头去,额上都沁出了冷汗。
温府的下人都知道一条规矩,那就是不许在府里乱走动,自家大人书房所在的院子竹里馆尤其不能擅闯。
这会子八公主擅自去了竹里馆,大人肯定不能将她怎么样,那最后遭罪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了。小厮想了想,不由在心底暗暗叫苦。
温羡听了小厮的话,果然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对他发火,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拂袖往东边的竹林掩映的竹里馆走去。
龙吟阵阵、凤尾森森的竹林深处,碧水环绕的水榭被修建成一间书房,十分应景地以“竹里馆”为名。温羡日常处理公务皆在此地,因为喜静,这一处除了一个洒扫小厮外并未安排其他下人,寻常时候是见不到几个人影走动的。
温羡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站在小石桥的这一端就看见了书房门前整整齐齐站着的宫女太监,眸光不着痕迹地冷了几分。
书房里,黎沐阳左看看右看看,见这里与一般的书房无二,顿时觉得无趣起来,“我原还以为有什么稀奇的,还没有太子哥哥的书房好玩呢,真不懂表哥以前干嘛都不让我进来。”
一面嘀嘀咕咕,一面东翻翻西看看,蓦然黎沐阳的目光被书案前绘着墨竹的画缸吸引住,抬步走到画缸前,小心翼翼地四下瞄了一眼后,她伸手从里面抽出一幅画轴握在手里转了个身。
温羡是少年成名的状元郎,当初一手丹青曾令云惠帝称赞不已,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早些时候流传出去的画作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便是被云惠帝收藏起来的画也未能幸免,温羡也就此封了笔。
黎沐阳没少听人提及温羡的丹青,但这么多年却从未亲眼看过一幅,这会儿手里握着画轴,她不经有些兴奋起来。
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的系线,黎沐阳缓缓地将画轴展开……
然而,画才露出一抹淡淡的鹅黄色,“吱嘎”一声传来,黎沐阳霍然抬头,恰看见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下子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
“表,表哥……”
哗啦——
手里的画卷落了地,画轴顺着光洁的理石地面滚开,一幅惟妙惟肖的桃林美人图不期然呈现在了两人眼前。
准确的来说,这不是一幅完整的丹青。
但纵使画上女子的五官未曾添上,黎沐阳还是能看得出画中人出尘的气质,不在眉眼,而是通身的气派……
黎沐阳看呆了,一直到一只五指修长的大手将画卷起,她才回过神。
看着温羡紧抿的薄唇,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解释道:“表哥,我不是故意要动你的东西,你别生气成不成?”这会儿的黎沐阳哪里还记得摆什么公主的架子,只扯了扯手里的绣帕,期期艾艾地看向温羡,道,“我听说你昨天遇到了刺客,心里担心才一早过来,他们说你上朝去了,我……”
“八公主有心了。”将画小心翼翼地收好,温羡眉眼不抬淡淡地打断了黎沐阳的话,“在下并无大碍,公主见着人也该回去了。”
黎沐阳伸手要去拽温羡的衣袖,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以后,她不由跺了跺脚,嘟着嘴巴,道:“我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表哥为什么要这样疏离,你真就这么讨厌沐阳吗?”
她语气放软,带着几分可怜的味道,可温羡听了只淡淡地笑了一声,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微臣只是小小的吏部尚书,何来疏离厌恶之说。”
这样的话,黎沐阳不是第一次听了,可这一回看着温羡好看的俊脸,她突然生出几分不甘,“你唤我母妃一声‘姑姑’,你父亲是我舅……”
“公主殿下若是想认亲该往定国公府去,来这里怕是走错了门。”温羡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料峭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常信,恭送公主回宫。”
黎沐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拂了温羡的逆鳞,娇艳的俏脸霎时就白了,往前走了两步,急急忙忙解释道:“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在温羡面前提及定国公,看着温羡的背影,她低下头去,“那我改日再来探望表……温大人……”
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书房,黎沐阳立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隐在阴影里的那道声音,面上划过一丝懊恼,最后只能领着自己带来的宫女太监离开。
书房里,温羡握着画卷久久站立,过了半天才又缓缓地将画展开半幅,目光落在画上女子发间的凤钗上,他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凉薄笑容,低声道,“父亲?那个男人也配?”
……
颜姝在鹊山脚下的庄子里静养了两日,才辞别颜老爷子回城。
临行前,颜老爷子将颜姝喊到自己的书房,交给她一枚玉佩,并叮嘱她道:“这块玉佩你拿好,若是遇到为难事,这玉佩可保你无虞。”
颜姝不解其意,问道:“祖父,我不明白。”
“这玉佩是两天前我从山上桃林捡回来的。”
颜姝一惊,低头去看手里的玉佩,但见其玉质温润,纹络精致,上刻篆书一个“温”字,不由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颜老爷子。
若是依着常理,颜老爷子怎敢将这玉佩交给她,难道就不怕这玉佩的主人就是行刺的歹人,日后为了隐瞒身份而杀她灭口?
颜老爷子却抬眼看向窗外,捋了捋胡须,道:“你知道,玉佩的主人是谁对不对?”
虽然颜老爷子没有看着自己,颜姝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俩日颜书安几次来寻她想要打听那日在桃林发生的事情,颜姝虽知颜书安或许只是为了一时的好奇,但她下意识地还是不希望告诉任何人,生怕为那人带来麻烦,自然也害怕给颜家招来祸患。
“祖父也知道?”颜姝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颜老爷子。
那一日,她明明看到温羡从这里走出去的。
能成为颜老爷子的座上宾,温羡果然如她所想,非是恶人。
颜老爷子回头就看见自家孙女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对她道:“爷爷知道他是谁,但爷爷怎么看他是一回事,你怎么看他是另一回事,这玉佩你自己收好,须得知人心隔肚皮,无论何时,莫轻信于人。”
颜姝似是领悟,又似是懵懂,最终也只点点头将玉佩收好。
回到颜府,颜姝先去给颜老夫人请安,之后才领着翠微回到芙蕖院。
芙蕖院正屋的廊檐下坐着一个身穿桃色衣裳的小丫鬟,正专心致志地打着络子。
颜姝与翠微对视了一眼,都不认识这小丫鬟是打哪儿来的。
正疑惑间,那小丫鬟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一张圆乎乎的苹果脸,见到颜姝,立即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迎了上来。
“姑娘回来了?姑娘饿不饿,奴婢给姑娘准备了点心放在小厨房温着呢。”她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喜鹊,说了半天才似恍然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冲颜姝施了一礼,道,“奴婢翠喜,是四夫人让我来伺候姑娘的。”
颜姝这才记起之前孟氏有提过要给自己添置一个二等丫鬟的话来,便对翠喜轻轻一笑,有些好奇地问她:“你原来就叫翠喜吗?”
“奴婢本来叫小喜,四夫人说,姑娘身边有个翠微姐姐,这才做主给奴婢改了名字呢。”
翠喜笑起来的时候苹果脸便会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模样十分讨喜,颜姝便让她留了下来。
颜姝进了屋,发现屋子里的陈设添了几样精致的摆件,又见之前与孟氏提过的文竹和君子兰也都摆上了,便是东边的窗台上还摆了两盆开得正好的海棠花。
翠喜端了点心过来,见颜姝正盯着那海棠花出神,便道:“四夫人说,这两盆海棠姑娘若是瞧着喜欢便放在这边,若是不喜,回头端到外头的廊檐下也使得。五姑娘人小,姑娘也不必太与她认真。”
颜姝抬步走到软榻边坐下,随手抄起放在案几上的书,对翠喜道,“不必撤到外面,就这样很好。”看见翠喜搬了些书进来,知道她在收拾打平州带来的行礼,便与她道,“翠微,我的琴可有带过来?”
翠微见问,笑道:“哪里会忘记姑娘的心头好呢。”一边将手里的书塞到书架上,一边道,“姑娘这会儿若是要,奴婢就去给你取出来?”
“嗯,将琴谱也一并拿过来罢。”
西窗前栽着一株杏树,这般时节满树的杏花绽放,恰如那冬雪一般莹白。颜姝将瑶琴放在西窗前的案几,焚香净手后才坐到瑶琴前,她轻轻地拨了一下琴弦,才抬头看向窗外的满树杏花。
她静静地望着那杏花出神,眼前不由浮现出鹊山桃林的那一幕,隐隐约约间,颜姝仿佛又听到了一阵笛音远远地传来,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