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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纤纤落于琴弦上,微微一挑,便是铮然一声。不似一般婉转的曲调,那流泻于指下弦上的琴声恰如那雏凤鸣于东山,又似蛟龙啸于天穹,时疾时缓,时扬时抑……颜姝手一拂,弦一动,芙蕖院内便只余下悠扬的琴声回荡。
翠微和翠喜放下了手里的活,端了小鼓凳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然而正当二人听得入神时,琴声却戛然而止。
翠微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颜姝已经起身走到了窗前,正伸手去接那随风飞落的杏花。
“姑娘?”翠微走到颜姝的身边,见她蹙着罥烟眉盯着那手心的杏花发呆,不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翠微,你觉得刚刚的曲子怎么样?”颜姝转过头来看着翠微问了一句。
翠微笑了笑,道,“奴婢说了,姑娘可不许笑我。”
“你只管说就是了。”
“姑娘一直偏爱这首曲子,奴婢虽然听得多了,但也只听出来姑娘今天的曲子比以前似乎多了一种……”翠微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
这时一旁的翠喜接上,“是惊心动魄。”她手抚着心口,有些唏嘘,“奴婢方才听着姑娘弹的琴,就想起了说书先生曾经提起的打仗呢。”
颜姝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只是还是不够。”
“不够?”两个小丫鬟同时出声,语气里是一样的惊讶。
颜姝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杏花。
她最爱这一把瑶琴,这么多年来总想弹出一首曲子,一首她在梦中曾经听过很多回的旋律,可是每每弹出来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从她遇上温羡,两次听到他的笛声,那熟悉的旋律让她总是能找共鸣,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曲子。
只是,这仍然不是完整的那首曲子。
翠微和翠喜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出声惊扰她的思绪。
夜色四合,信陵城悄然陷入一片黑寂,然而温府的竹里馆却是灯火通明。
一点灯火下,温羡手握一纸公文皱眉,半晌才提起朱砂笔在纸上勾了两笔。
笔锋在纸上划过,最后一点时顿住。
温羡抿了抿唇,淡淡地出声,“出来罢。”
黑影一晃,带着烛火轻轻摇曳,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温羡的对面,倚着镂空的雕花屏风,撇嘴说道,“真是没有意思,每次都被你发现,你就不能装作没有听见吗?”
“不能。”
“……”万俟燮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小爷我辛辛苦苦为你东奔西跑,到头来你就拿这态度对我?”
温羡轻笑了一声,搁下手里的公文,看向万俟燮,道,“常信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该知足了。”
万俟燮听了这话想打人,但还是忍住了。他扯了扯唇,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你开心就好。”
温羡站起身,绕过书案,抬步朝书房令一侧的隔间走去,看也不看一眼身后的万俟燮,只道,“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嘿,这次我查到的结果你绝对想不到。”万俟燮跟在温羡的身后,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你想不想知道?”
温羡不耐其烦,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隔空就用内力扔向万俟燮,后者眼疾手快地接住,喝了一口才稍稍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道,“那人居然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温羡按了按额角,忍住嘴角的抽搐,道,“自砸招牌?”
万俟燮摊了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啊,谁叫了狐狸那么狡猾。再说了,我万俟燮是神医,又不是神探,又何来砸招牌一说。”
温羡突然有些后悔对万俟燮抱有过高的期望,他抿了一口茶,忽而问万俟燮,“你说,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他眼底的冷意丝毫未加掩饰,让万俟燮不由后脊生寒。
“你,你想干嘛?”
温羡勾唇一笑,“抓狐狸尾巴。”
“……”
温府地牢里
温羡立在木牢门外,看了一眼牢里三个狼狈不堪的黑衣人,薄唇轻轻一挑,而后就转身走到了地牢里特地辟出来的专门用于刑讯的房间里。
里面烧着两盆烈烈焰火,照得四壁通红明亮,但只见墙上挂满了各种刑讯的刑具,令人望之胆寒心颤。
温羡掀袍坐在圈椅上,常信见了,立即对候在门口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不多时,那三个满身狼狈的黑衣人便被带了进来。
温羡端起青花瓷盏,低头抿了一口茶,方才淡淡的道,“面前一生一死两条路,自行择断罢。”
他声音凛寒,比冰雪更冷三分,回荡在狭小的刑讯室内,酷似那地狱的阎罗君,一字一句都似勾命咒。
可那三人纵使额头沁出了冷汗,也还是咬着牙关不说话。
温羡拍了拍手,常信立即招呼人搬了一张老虎凳进来,一并端进来的还有一盆清水和厚厚一沓桑皮纸。
那三人不曾见过这阵仗,一时摸不到底,脸上惊疑不定,其中一人咬紧了牙关,出声道,“尚书大人私设牢狱,刑讯逼供,不怕将来传出去自毁前途?”
“呵,这话有意思。”温羡挑了挑眉,“你不招自然不会有机会活着走出去,招了,呵,你还敢四处宣扬?”
那人瘫坐在地上,看着温羡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了惊恐。
温羡微微一笑,“就你了。”
两旁的侍卫立即会意,上前把这人拉到老虎凳前按下,常信走上前取了一张桑皮纸浸入清水中,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那人的脸上。
“唔唔——”
那人发出痛苦的声音,可却因为桑皮纸密不透气而声音沉闷,一下一下似是撕心裂肺一般。
光滑的桑皮纸因为那人急促的呼吸而上下浮动,常信紧接着又慢悠悠地往上添了两张。
刑讯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那人急促呼吸的声音,一下一下都带着无尽的绝望,令另外两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都仿佛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
常信重新捞起一张桑皮纸,看向温羡,见他合上了眼,便将纸敷在了那人脸上,那人的挣扎渐渐弱了,在常信贴上第五张桑皮纸后终于没有了挣扎。
刑讯室陷入一片死寂。
温羡面不改色地坐在那儿,静静地喝着茶,动作慢条斯理,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大人,没气了。”
温羡颔首,“揭下来吧。”
“是。”
原本一张一张贴上去的桑皮纸此时已经变得干燥,五张紧紧地粘在一起,一下子就撕了下来。
此时的桑皮纸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平整模样,而是显出了人的五官轮廓。
那两个黑衣人死死的盯着常信手里的纸,脸色早已是刷白一片,他们抖着身子扭头去看那早已没有了气息的人,脸上一片惊恐。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生不如死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是扼在他们脖子上的利爪。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生得清风朗月般的尚书大人,其实比谁都要心狠手辣。
温羡慢悠悠的喝着茶,他此时也不急着询问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两个人的反应。等到时间够久了,他才慢慢的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二人的身上。
“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温羡笑了一声,“命从来都在自己的手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两个人中稍瘦的一个突然站起身来冲向他,一旁的常信见了连忙去阻拦,却不料那人却突然转了方向去抽一旁侍卫的佩刀。
雪亮的兵刃,刺啦一下,鲜血溅了一地。
温羡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赞许和惋惜,然后便看向最后一个已然吓呆的黑衣人。
李甲此刻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眼前只看到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窒息而亡,一个利刃抹脖,一慢一快两种死法,他都不想尝试。
他抬起头看向温羡,“大人真的能饶我不死?”
温羡勾唇,“你有选择吗?”
李甲面如死灰,闭上了眼,“我说……”
翌日早朝,云惠帝才要示意身边的太监总管宣布退朝,就看到朝臣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云惠帝定睛一看,认出了那道鸦青色的身影,笑眯眯地问他,“温爱卿只管说来。”
温羡抬头看了一眼云惠帝,而后目光从文臣班领头立着的那人身上划过,薄唇轻启,“臣要参一人。”
云惠帝问,“何人?”
温羡从袖笼里掏出一本奏折呈上,在云惠帝打开时,开口道,“臣参的是当朝丞相宋仁!”
一言出,满朝皆惊,便是云惠帝都有些意外。
“爱卿可想好了说。”
朝堂上的大臣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温羡这一句话实在是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啊。
先不说丞相宋仁如何,但凭这二人的关系,温羡这一本奏折参的可就有些意思了。
外孙参外祖,此番大义灭亲之举真当是绝无仅有。
一时众人不由伸长了脖子准备看戏。
那厢宋仁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瞪着温羡,冷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站在宋仁身后的生得容貌俊朗的中年也倒竖浓眉,指着温羡喝道,“孽障!”
而温羡却是神色半分不动,只自若地看向云惠帝。
云惠帝伸手揉了揉眉心,对上温羡清冽的目光,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要参,就当着群臣面前参,也让宋丞相自己听听。”
他语气喜怒莫辨,只余一派天子威严。
温羡领了旨意,徐徐开口,道,“臣参丞相三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