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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燮留下的药方一共三种, 每一种都细细地注明了用法, 连忌口的东西也都一样一样列的清清楚楚。
每日里,翠喜仔细地煎好药,伺候着颜姝服了几日, 见她气色果然好了起来, 才缓缓地将一颗心放下。
七月初二这日一早,颜姝方起身洗漱好,便见颜妙和颜嫣相携进了门,一时有些喜出望外。
翠微之事,虽然苏氏命人压下,但颜妙和颜嫣还是在不经意之间听说了一些,心里唏嘘不已。不过这会儿见到气色明显好多了的颜姝,二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翠微, 只说趁着今日天朗气清又凉快,特意来寻她一起去城外散心。
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半月有余的颜姝闻言眼睛亮了亮, 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了下来。
在信陵城的西郊有一座枫林寺,因寺里成片的红枫得名。彼时才七月初,将将入秋, 枫林寺里的枫叶却已经红透, 连片连片的红枫恰如那绚烂的朝霞, 染红了半边天。
枫林深处,立着凉亭一座, 温羡着了一身白色锦衣自斟自饮, 半晌听到脚踩落叶的声响传来, 他抬头望向凉亭外,就见一人身披银甲阔步而来。
那人走进凉亭,径自在温羡对面坐定,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方才抹了一把嘴巴,道:“知道我今日回信陵你就躲到这里来,思量着我找不到你呢?”
男子脸似刀削,剑眉星目,爽朗地笑了一声,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为温羡满上。
温羡端起那杯酒,不急着喝,只把玩着酒杯,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半晌才微微侧首看向他,问道:“不立战功不归朝,这次舍得回来了?”
当初贺庭章请命往北塞去,临行立下不破北戎誓不归的豪言壮志,这番突然却突然回了信陵……
温羡将杯中酒饮尽,低头的一刹嘴角勾了一丝凉凉的笑意。
贺庭章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般开口,“谁教你将那宋仁从丞相的位子上赶下去的事迹都在北塞传开了呢,如今军中谁人提起你还不这样。”他比了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挑了挑眉,“过去宋仁身居相位,没少放纵手下克扣往边关的饷银粮草,如今他倒了,军中兄弟可都感激你呢。”
“慎言。”温羡皱了皱眉,目光也微微冷了些。
在军中树立名声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温羡不想平白沾了一身腥。
贺庭章“呵”了一声,“读书人就是麻烦。”吐槽了一句,他又转了话题,问道,“听说,你与陛下新封的武安侯来往不少?”
“你在北塞,对信陵的事知道得倒不少。”温羡看向贺庭章,见他面上依旧笑嘻嘻的,不由抿了抿唇,“不过我记得与你说过,我的事,你不必插手。”
贺庭章面上的笑僵住,“时慕,你我也算是打小一处玩大的,怎么就与我越来越生分了呢?”
他记得,小时候与温羡同窗读书、一起戏弄夫子的事,也记得一起在校场上摔跤打滚的日子,可是后来温羡渐渐地就与他生分疏远了。
若说前定国公夫人小宋氏之死让温羡性子转冷,他能理解温羡与那定国公的势同水火,就是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也被一同疏远了。
贺庭章垂下眼帘,面上飞快地划过一丝异样,再抬头时,却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温羡移开目光看向凉亭外的枫红,淡淡地道:“不必了。”
贺庭章攥紧了手,笑容撑不住,半晌才干巴巴地道:“看你这模样约莫是心情不大好,我不与你计较。”顿了顿,站起身,“从前明了大师赐了我一枚护身符,这回我正好去寻他还还愿。”
温羡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淡之色,令贺庭章有稍许不安,理了理身上的银甲,他看了一眼温羡后方抬步离了凉亭。
贺庭章没有去寻什么明了大师,远离了凉亭后,他召来手下的一个小将,阴着一张脸交给他一张纸条,“去查清楚,动静小些。”
他看不透温羡的态度,但为了保险起见,有些事情还是该调查清楚。
见那小将收了纸条离去,贺庭章抬头看了一眼火红的枫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许久才松开些。正当他准备离开枫林时,却被林子里传来的一阵欢快的笑声引得顿下步子,移了方向。
满园的红叶间,三个小姑娘像是欢快的蝶儿一般嬉闹着,银铃般的笑声犹如天籁,仿佛能将人心头的烦闷拂去。
贺庭章的目光落在那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小姑娘身上,看她柳眉弯弯,杏眼明亮,脸颊微红,他不由往一旁的枫树后挪了两步,将身形掩住。
自打进了枫林,颜妙一直拣着话本子里好玩的事儿来逗颜姝,逗得她笑得险些岔了气,才心满意足地道:“说得我口干舌燥,阿姝总算是笑了。”
本来见到颜姝的气色好了,颜妙和颜嫣都安了心,可是很快她们安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只因为她们发现阿姝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眉目之间总是带着淡淡的黯色。
不愿提起那背主无义的翠微,颜妙只能卯足了劲的逗颜姝开心。
颜姝也知颜妙的一番心意,便扭头吩咐不远不近跟着的翠喜去取水,末了才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二姐姐总看那些书,可小心二婶婶知晓了,又要罚你了。”
“我可藏得严严实实呢,只要你们俩不说,我娘才不会发现呢。”颜妙扬了扬下巴,笑得狡黠,“阿姝,你是不知道的话本子的妙处呢……”
她打开话匣子,又要大话一番,颜嫣便立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顺带着将颜姝拉到自己的身后,故意板着一张俏脸瞪自己的姐姐,“你别教坏了阿姝。”
颜妙撇了撇嘴,“又不是淫.词艳.曲有什么看不得的,真是……”
她突然呆住,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稍稍回神,就伸手指向颜嫣和颜姝身后的方向,“你们看!”
她的反应奇怪,颜姝和颜嫣不由扭过头去,恰好看到不远处一袭白衣如雪、身长如竹的温羡经过。
颜妙道:“没看错,那就是传闻中的温大人吧?”
颜嫣摇了摇头,她几次三番想一睹风采,可惜都没瞧见一回,只有颜姝看着那渐渐走远的人愣住了。
直到颜妙凑到她跟前喊她的名字时,她才愣愣地回神,“怎么了?”
颜妙眯着眼,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笑着打趣她:“阿姝,你刚刚好像一只小呆雁,看来温大人是真好看呐。”
颜嫣这回也站在了颜妙的那一边,笑着附和,“阿姝方才的确是看呆了呢。”
颜姝被打趣得微微红了耳尖,“惯会胡说八道。”
她没来由生出羞意,轻轻地跺了跺莲足,不顾那两个笑话自己的人,径自朝着枫林的另一边走去。
她本是被打趣得羞恼,自顾自走了一会儿,回过头却发现身后没了颜妙和颜嫣的人影,只当二人又联起手来故意吓唬自己,便微微扬了声,“你们别玩了,出来罢。”
试探着唤了两声,依旧没瞧见颜妙和颜嫣,颜姝才有些慌了。
她脚步匆匆地沿着方才走过的路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便又听到了熟悉的笛声,离她非常近。
她侧了侧头,纤细的眉轻轻一蹙。
这是那位温大人的笛声,可方才他明明……
心里生了疑惑,脚下的步子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没瞧见人影。如果不是笛声近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然而下一刻,她似是想到什么,抬起头,就看见了斜倚着枝桠横卧在枫树枝头的白色身影。
火红的枫叶,如雪的白衣,玉笛横吹,画面宛如一幅精致的泼墨画,那眉目清冷之人就是那泼墨画中的谪仙。
这样慵懒与清冷并存的温羡,是颜姝从未见过的,可他周身散发的淡淡的寂寥,却扣住了她的心弦。
这样的画面似乎在哪儿也曾见过,陌生又熟悉,和着那笛声让脚下似被钉住,即便是对上了那一双幽深如潭的凤眸,
温羡手里握着玉笛,居高临下地看着立在树下的呆呆的小姑娘,见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花襦裙,梳着灵巧的发髻,发间簪了一支羊脂白玉梅花钗,眼波如水,俏生生恍如迷失在人间的仙灵,他眼波微闪,却只勾唇道:“这一回,看来在下的曲子没有令颜姑娘失望。”
“听了曲子就走,颜姑娘这是觉得在下这笛子吹得不好?”
同样夹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这一次多了三分揶揄。
仰着脖子看人忒累,颜姝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声音细若蚊吟,“大人莫见怪,小女子不是有意扰大人的雅兴。”
一次两次在他面前失态,颜姝绞着手里的帕子,有些不安。她这般总是冒冒失失地扰兴,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温羡坐正了身子,低头看着那黑乎乎的发顶,抿了一下唇。
“想要我不见怪也容易。”他的声音突然低了近了,颜姝一回头就看着一张俊脸近在眼前。温羡站在离颜姝两步远的地方,微微弯下腰,打量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儿,牵唇道,“听了两回曲子,是好是坏,颜姑娘也该给在下一个说法不是?”
那微微勾起的尾音像是那猫儿的爪子一般,一下子挠在了颜姝的心上……